第1305章 静默的掌声(2 / 2)
两名伙计被拖下梯来,吓得面如死灰。
朱瀚不浪费半个字:“文房在哪?”
“东市……东市北角。”其中一个哆嗦着道,“顾……顾爷叫的‘顾慎’常去那儿取泥。”
“还有谁?”朱瀚问。
“一个戴黑纱的娘子,在西门外的旧庙里收钱。”
另一个挤出一句,“她不见客,从来只认熟面。”
朱瀚目光微凝:“黑纱娘子?”
他转身对捕快道,“两路——你们去东市收文房的人手,封存印泥与印石;我带人去旧庙。”
“可校场那边……”捕快担忧。
“童子镇得住。”朱瀚平静,“我们快去快回。”
西门外,旧庙残墙斑驳,庙门半塌。
风灌进门洞,卷起地上的灰。朱瀚抬手示意人马散开,从侧面绕入。
庙里供桌已空,后龛里却摆着两只崭新的竹篓,篓内用红纸封口。
案上有个小炭盆,炭红隐隐,旁边搁着一只细口铜壶,壶里热气缭绕,草药味淡淡。
“她要闻来客身上味。”朱瀚道,“闻到药粉味重的,才谈。”
话音未落,后门处轻响,一名身材细长的女子掠入,脸上笼着一层薄纱,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看见庙中站着这么多人,脚步只顿了一下,随即飞身欲走。
朱瀚早料到她身手利索,侧身出手,五指如钩,扣住门框边沿的帘线一拽,整片帘子落下,将她罩住。
捕快们分头围住,她却不挣扎,只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纱揭下。
那是一张冷清的脸,皮肤白得像白蜡。她抬眼,唇角似笑非笑:“王爷。”
“你叫何名?”朱瀚问。
“姓温,名梨。别人叫我‘温娘’。”她自嘲地笑了一下,“不碍事的名字。”
“你替谁收钱?”
“替银子。”她看了看案上的铜壶,像是真怕壶里水凉了似的,上前轻轻续了续火,
“哪里需要钱,就往哪里拿。顾慎是‘手’,顾履安是‘面’,我不过是‘壶嘴’,不见人,只收口气。”
“口气?”朱瀚重复。
“你们也闻到了——密蒙花粉。”
温梨淡淡道,“买卖里头最难的是味道。人会记气味,不会记脸。你们封了永通,砸了文房,我自然要收壶。”
“壶呢?”朱瀚问。
温梨抬了抬下巴,指着角落里一只细长木柜。
捕快撬开,里面整齐地挂着二十余个布袋,每个布袋上缝着不同花纹,打开皆是粉末——密蒙花、藿香、薄荷、檀香、陈皮,全是能遮掩药气的香。
柜底躺着一本小册子,只有两页写满,都是“来者衣袖所带之气”与“可对香”的比配。
“你能指认顾慎、顾履安?”朱瀚问。
“自然。”温梨看他一眼,“还有另一个人,是府衙里管仓的外堂——姓孙。若不是他点头,没人敢那么做得明目张胆。”
捕快闻言一惊,互相看了看。
朱瀚却只是点了点头,没有露出意外:“名,字。”
“孙策,表字‘彦同’。”温梨说,“人干净,字更干净,平常只在文书上留痕。我也是偶然听顾慎提起。”
“你为何说?”朱瀚问。
温梨停了停,声音更淡了些:“庙里冷,壶里有火。你们封了这些东西,有人喝下去的药气就少一分。够了。”
她话一落,像是卸了气的风铃,不再多语。
朱瀚目光微敛,抬手示意:“收。温娘,你也请回县衙走一遭。”
温梨笑起来也无声,只点点头。捕快替她披上斗篷,连人带柜一并押走。
傍晚,府城的暮鼓响了三通。
东市文房的人、永通暗室的人、旧庙温梨,连同一车车封好的物证,推推挤挤往县衙方向去。
朱瀚下马,接过里正递来的热水,浅浅抿了一口,嗓子里落下一丝暖。
他抬眼,见天边的云被晚阳染成了淡金色,像谁小心翼翼地把一层灰擦开。
“王爷!”一个急切的声音从街角传来。
是从县城回来的差役,满身风尘,举着一面染了灰的布旗跑到面前,“校场一切安稳,童子安排得妥当。抓了两个混入人群的贩子,封签和粉袋都在。”
“百姓可驯?”朱瀚问。
“驯。”差役喘着气,“有人一开始骂,后来都静了,眼睛看着木匾上的三个字,谁也不吵了。”
朱瀚点了点头,脚步一转,向衙门方向走去:“今夜不散,连夜对案。明日一早,发告示:“永通”暂闭,文房停业,聚义仓查封;顾慎、顾履安押赴法场外侧看验;孙彦同——”他顿了顿,“先去府衙请人。”
“请?”差役愣住。
“对。”朱瀚道,“请他来校场喝茶。”
他说“请”字的时候,嘴角没有半分笑。
随从们却听懂了:那是要让人当众在天光底下把话掰直。
风吹来,县衙的灯一点点亮起,门匾上旧漆斑驳的“明德”二字在灯下清晰起来。路旁的树影细碎地摇,像一排排静默的掌声。
夜更深了。后堂里,药包堆成小山,封签按成小堆,密蒙花粉被封在厚瓷坛里,贴上了“毒勿近”的字条。
顾慎坐在角落,低头不语;顾履安闭着眼,像在养神;温梨被安置在屏风后,手里还捧着那只细口铜壶,炭火映在她的指尖上一闪一灭。
堂上一声惊堂木响,朱瀚坐定,抬手道:“提孙彦同。”
外头脚步杂沓,有人应声去了。
童子自侧门进来,把一摞新绘的“辨草图”放在案上,压了压边角:“王爷,明日校场我再示一遍,这回换‘茎丝对照法’。百姓学得快。”
“好。”朱瀚点头,“你再让里正把图抄回各里社,贴在祠堂与庙门口。药从山里来,图也随山下去。我们把路给他照亮。”
堂外忽传一阵喧哗,随即安静。
有人被押了进来,蓝袍整洁,发髻稳妥,神色镇定,正是府衙外堂孙彦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