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金光破云(2 / 2)
连塔砖上的青苔,都在光里泛着温柔的绿,不像平日里的暗,倒像被晒得要冒热气,凑近了闻,能嗅到点泥土的腥甜,混着塔铃花的淡香,格外清爽;连石阶上的水痕,都成了金的,蜿蜒着像条小金龙,从塔顶一直盘到塔底,把整座塔都系住了,龙身偶尔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却始终牢牢地贴着石板,仿佛下一秒就要活过来,顺着塔身游向云端;连远处宝石山的轮廓,都被镶了金边,山石的褶皱里积着昨夜的残雪,在阳光下闪着碎光,和雷峰塔的金红遥遥相对,像两个守着西湖的巨人,在晨光里笑,眼角的皱纹里都淌着金,把整座城都护在了暖意里。
阿禾摸出竹笛,笛身被晨露打湿了些,凉丝丝的,在掌心沁出一片湿痕。凑到唇边时,正好有阵风吹来,带着湖的潮气和桃花的香,把发梢都吹得贴在颊边,有点痒。她便吹起了《归燕》,调子是苏燕卿教的,她说这曲子要吹得软,像燕子掠水,翅尖沾着点甜,不能太急,也不能太缓,要像西湖的水波,有起有伏。
笛音顺着风往远处飘,掠过湖面时,惊起几只白鹭,翅膀扑棱着,带起阵金粉似的光,羽尖沾着的水珠在光里飞,像撒了把珍珠。画舫上有人听见了,竟跟着哼起来,是个少年的声音,有点跑调,却添了几分活气,像颗掉在糖罐里的石子,把规整的调子撞得叮叮当当响,反而更热闹了。
有只白鹭从湖心亭飞起来,翅膀沾着金粉似的,跟着笛声往塔的方向飞,绕着塔尖转了三圈。每圈都掠过铁马,惊得铃声一阵乱响,“叮铃铃”“叮铃铃”,像在鼓掌,又像在跟着调子打节拍。转完三圈,它又往天边去了,翅膀划出的弧线,在天上留了道看不见的痕,倒像是给这晨光系了个结,把笛音、风声、铃声都系在了里面。
石阶上的小姑娘举着糖葫芦,糖衣在光里亮得像琥珀,上面沾着的芝麻都看得分明,颗颗饱满。她跟着调子哼起来,跑调跑得厉害,却像颗甜果子,把晨光都泡得发甜。她妈妈笑着拍她的背:“傻丫头,这是《归燕》,你学的《采菱歌》要慢点唱才对。”小姑娘不管,依旧扯着嗓子哼,糖葫芦上的糖渣掉下来,落在石阶上,沾了点金辉,像颗小太阳,把那处的青苔都染得暖了,连石缝里的蚂蚁都爬出来,围着那点糖渣打转,在光里拉出细细的黑线。
太阳越升越高,把影子压得很短,缩在脚边,像只温顺的小兽,随着日光移动而轻轻挪位。阿禾摸了摸《西湖百景图》里的塔铃花,花瓣已经半干,却仍留着点紫晕,像被阳光吻过的痕迹,挨着菩提叶,像在说悄悄话——叶尖的卷边舒展开些,带着点慵懒,花瓣的边缘也褪了点白,添了点粉,倒像是都在这晨光里松了口气,彻底卸下了夜的凉。
她知道该往下走了。书场的先生还在等她送新画的扇面,扇面上画的就是这雷峰塔晨光,昨夜里她赶了半宿,总觉得塔尖的光不够亮,此刻看来,该添点金粉才对,要像此刻的阳光这般,带着点烫人的热烈。苏燕卿托人带信说,绣好的“雷峰夕照”帕子就放在书场的柜台上,要她替着收,帕子边角绣了只小燕,翅膀上还沾着点金线,说是等她往北去了,见燕如见人,冷了就摸摸帕子,像摸到她的手。后天的船也在等着,船票就压在书场的砚台下,票面上的字已经被先生用镇纸压得平整,油墨在光里泛着点蓝,像在催她快点启程,别误了时辰。
但此刻,她只想多站会儿。把这满塔的晨光装进眼里——金红的砖、发亮的铁马、随风晃的塔铃花,每一处都刻着暖;把西湖的暖收进心里——画舫的白帆、游湖的笑、跑调的歌、白鹭的翅,每一缕都带着甜。这些都是江南的暖,要带着往北去,等霜落雁门关时,等朔风卷着雪来的时候,就把它们从心里掏出来,焐焐手,看看画,吹段笛,让那点暖在寒风里慢慢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