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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铜铃记《番》(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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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峰塔的檐角曾悬着对铜铃,不是什么精贵的黄铜,是石匠赵满囤用捡来的碎铜片一点点熔的。那些铜片来路杂得很——有收废品的老王送的旧铜锁,有绸缎庄扔的铜纽扣,还有西湖边画舫上换下来的铜铆钉,他攒了小半年,堆在草棚角落像座小小的金山,夜里看过去,倒比天上的星星还亮些。

左铃正面铸着个“归”字,笔画深得像要嵌进铜骨里。那是他攥着錾子凿了整整七个夜晚才成的——头三天总不得劲,要么笔画歪了,要么力度重了崩出小豁口,他就熔了重铸,铜水烫得泥炉都发颤,映得他脸上的汗珠子像滚着火星。第四夜摸到了门道,錾子落下去时,手腕会轻轻顿一下,像给刚出土的种子培土,得有那股子沉劲。最后一笔竖弯钩收锋时,天刚蒙蒙亮,草棚外的露水打湿了鞋,他盯着那字看,忽然发现铜面上映着自己的影子,还有秀娥扒着门框探出来的半个脑袋,头发上沾着草屑,像刚从梦里钻出来。

右铃刻着“望”,边缘被砂纸蹭得溜圆,摸上去像块温吞的玉。那砂纸是他从木匠铺讨来的,最细的那种,蹭一下,铜屑就簌簌往下掉,像撒了把金粉。他怕划着秀娥那双总在补衣裳的手——她的手啊,指腹带着针脚磨出的薄茧,却总把补丁缝得比原布还平展,连针脚都像排队似的齐整。有回她缝衣裳时被针扎了,血珠在布上洇开个小红点,他瞅着心尖发紧,当晚就把刚刻好的“望”字铃翻出来,坐在月光里蹭,砂纸磨得手心发烫,倒比凿石头还累,可听着秀娥在草棚里哼起江北的小调,就觉得那点累算什么,像风吹过麦浪,过会儿就没影了。

二十年前那个清明,天刚蒙蒙亮,赵满囤踩着吱呀作响的脚手架把它们挂上去时,塔下那间漏风的草棚里,他妻子秀娥正抱着膝咳。她怀里揣着块从江北带来的黄土,用蓝布帕子裹了三层,帕子是她陪嫁时的,边角都磨白了。指腹一遍遍摩挲着土块里混着的麦秸秆,那是去年麦收时她亲手捆的,带着点太阳晒过的暖香。闻着那股熟悉的土腥气,咳嗽声才渐渐轻了些——就像当年在老家,她趴在炕头咳得直不起身,只要他从院里抓把新翻的土凑到她鼻尖,她就会慢慢匀过气来,说“满囤你闻,这土要发芽呢”。

那时候他们刚从江北逃荒来。秀娥的咳疾是那年冬天冻出来的——江北大雪没膝,风跟刀子似的刮,把家里最后一点口粮(半袋玉米饼子)从破窗缝卷了出去。秀娥追出去时没穿鞋,光脚踩在雪里,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她在雪地里趴了半宿,把冻成冰疙瘩的玉米饼子搂在怀里焐,等赵满囤找到她时,人已经冻得说不出话,嘴唇紫得像茄皮,怀里的饼子却焐化了一角,顺着衣襟往下淌,在雪地上滴出串小小的黄点,像没开的腊梅。

从那以后,她的肺就像破了个洞,一到阴雨天就咳得直不起腰。脸憋得发紫,身子缩成一团,像被霜打了的豆苗,每一声咳都带着颤,像是要把心肝都咳出来。赵满囤背着她走了整整三个月,鞋底磨穿了三双,露出的脚趾在泥里趟出红印子——有回走在石板路上,血珠渗进石缝,他都没敢吭声,就怕秀娥往下瞅。直到看见雷峰塔的塔尖从云里钻出来,秀娥趴在他背上忽然笑了,声音轻得像羽毛:“就这儿吧,塔高,能看见江北的方向。”他低头看她鬓角沾的草籽,忽然觉得这一路的苦,都变成了塔尖的光,亮得很。

草棚是赵满囤用捡来的旧木板搭的,四壁都透着风,下雨时能数出天上有多少颗星——漏下来的雨珠砸在破盆里,“滴答滴答”,秀娥就数着声儿说:“一颗、两颗……满囤你看,星星掉盆里啦。”他白天在塔下支个小摊,凿些巴掌大的小石狮、石灯笼。石匠的手艺是祖传的,他凿的石狮眼珠总带着股灵气,黑黢黢的,像能眨似的——有回给张大户家凿门狮,那眼珠刚凿完,天边就打了个雷,狮眼竟像闪了下光,吓得张大户当场多给了两吊钱。城里的太太小姐们爱买去镇宅,说“这狮子眼里有活气”,其实她们不知道,那是他凿的时候,总想着秀娥笑起来的样子,手就跟着活了。

可药钱贵得像金子,他常常凿到后半夜,月光洒在凿子上,映出他额角的汗,一滴滴砸在青灰色的石面上,洇出小小的湿痕。天亮时结成盐粒,像谁撒的一层霜。有回实在困得厉害,凿子滑了,在狮爪上留了道豁口,他急得直拍大腿,秀娥披着棉袄从草棚里出来,手里端着碗热米汤,蒸汽模糊了她的脸:“砸了重凿呗,你凿的,啥样我都喜欢。”米汤里飘着片姜,是她从药渣里捡出来的,说“丢了可惜,煮煮能暖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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