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丰阳城僵尸。(2 / 2)
他身旁的同伴立刻打趣道:“就你?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周全,哪家道观肯收你?”
另一人也笑着凑趣:“我看未必,说不定道观缺个洒扫看门的,正合适你呢!”
在一片夹杂着后怕、庆幸与几分苦中作乐的谈笑声中,人群渐渐散去,丰阳城东门外重归寂静。
见百姓纷纷散去,刘县令看向另一个仍罩着黑布的铁笼,向玄阳子请示道:“道长,那这笼中的僵尸,该如何处置?”
玄阳子目光转向冯泰:“冯灵使,此物便交由你处置。”说罢,便带着裴玄素径直朝城门走去。
冯泰微微颔首,走到笼边掀开黑布。那僵尸立刻朝着他龇牙嘶吼。冯泰面无惧色,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随即运起法力,掌心透出清光罩向僵尸——那妖物顷刻间便化作一团黑灰,消散无踪。
冯泰这才转身,快步跟上玄阳子师徒。刘县令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吩咐捕手们收拾现场、各自回衙,自己也带着几名亲随返身回城。
午后的丰阳城街头,酒楼里客人稀疏,巷口宅前三三两两聚着人群,无不在激动地谈论着今日东门外所见——那骇人的僵尸,以及玄阳子道长举手间令其灰飞烟灭的神通。百姓眼中积压多日的阴霾似乎散去了些许,开始透出对未来的微弱期望。
一处巷口,卢三郎等三人正站在一所宅邸前闲聊,忽见六个熟人结伴走来,个个脸上带笑。卢三郎朝那为首的黑瘦汉子扬声问道:“成阿兄,你们这是打哪儿来?这般高兴!”
那几人闻声停下脚步。黑瘦汉子笑道:“刚从县衙出来!长安来的几位上官召我等去商议,说这次朝廷调拨的粮食多,运力不足,要征用咱们的船往各处运粮呢!”
卢三郎脸上顿时露出喜色:“当真?”
黑瘦汉子拍了拍腰间鼓囊的褡裢,里头传出一串清脆的铜钱碰撞声:“这还能有假?连定钱都付了!”他身旁一个须发花白的男子也附和道:“是啊,光是这定钱,就抵得上咱们往常忙活一个月的进项了!”
卢三郎不禁感叹:“哎呀,这下总算能吃上平价粮了!”
一旁那双下巴的男子也叹道:“没想到这回,刘县令倒真说话算数了一回。”
另一个面色暗青的清瘦男子却摇头道:“就凭刘县令?还不是长安来的高人镇着场面!若非如此,你我如今还不知是何光景。”
卢三郎连连点头:“说得是!若只靠刘县令,怕是还不如个妇道人家顶用!”
众人闻言,都哄笑起来。又闲扯了几句,见日头西斜,便各自笑着散去,归家去了。
暮色的街道上,刘县令骑着马,几个随从前后相随,一同踏上回县衙的路。街面上的行人愈发稀少,好些人家早已大门紧闭,客栈酒楼也多半打烊歇业,只余下沉沉暮色笼罩着空荡荡的街巷。
他心中满是怅然,这邪气作祟已有月余,丰阳城竟萧条至此。望着眼前寂静的大街,他不由得想起,自己科举及第后赴任丰阳,至今已十余年。
初到之时,他意气风发,满心满眼都是为百姓谋福祉的热忱,却未料这小小丰阳县,关系网盘根错节,城中富商商贾皆有背景,个个都不是易与之辈。尤其是王家,不仅垄断了丰阳城半数商业,连往来的陆路与漕运也尽在其掌控之中。他曾与王家数次谈判,期间冲突不断,几度濒临丢官的境地。
直到十年前,他借着儿子迎娶陈家二女儿的联姻契机,与彼时还只是丰阳末流小商户的陈家联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历经无数波折,总算扳倒了王家这股最大的恶势力。可世事难料,陈家接手王家产业后,行事竟比王家还要变本加厉 —— 不仅占用县衙粮仓囤积私粮,更借着他的名义作威作福,俨然成了丰阳县真正的掌权者。
如今,陈家握着当年联手扳倒王家的所有证据,那是他无法摆脱的把柄,他反倒要处处看陈家主人陈润之的脸色行事。想起方才,陈润之的仆人专程来唤他赴宴,其目的无非是打探朝廷是否真有运粮之举。
他又忆起中午在中堂,裴郎君等人亲口告知,朝廷已秘密派遣船队运粮,一来是缓解各地因邪气引发的缺粮危机,二来便是要彻查各地官商勾结之事,该打压的绝不姑息。裴郎君反复叮嘱,此事关乎重大,务必严加保密。
可把柄攥在陈润之手中,他纵有苦衷,又能如何?想到这里,刘县令在马背上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满是难以言说的无奈与深入骨髓的悲哀,混着暮色,散在冷清的街风中。
刘县令匆匆赶回县衙,刚踏入中堂,便见玄阳子、冯泰与裴玄素三人正围坐议事,桌上摊着一张地图。裴玄素最先瞥见他,连忙起身迎上前,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刘县令,您可算回来了!”
刘县令眉峰微蹙,眼底浮着几分藏不住的疑虑与忧色,拱手应道:“裴郎君如此心急火燎,莫非运粮事宜已万事俱备了?”
“自是筹备停当。”裴玄素朝刘县令招了招手,引他走向铺着地图的桌案,“方才已差人请了城中几位船帮首领,正要商议从邻近州府调粮的水路安排。此事关系重大,正需等您回来一同定夺。”
刘县令闻言一怔:“粮食……不是由长安调拨么?为何还要从他处筹措?”
裴玄素指尖划过地图上蜿蜒的水道:“长安粮船虽已启程,然邪气肆虐之地广袤,灾民甚众。若单靠朝廷赈济,只怕难撑半月之久。方才我等已与各州镇灵使以秘法相通——”他手指重点地图几处,“申州、邓州、金州、随州等地皆已开仓备粮,正在调集船只星夜驰援。多方粮源齐至,那些囤积居奇的商贾,便再难兴风作浪。”
“好...好计策。”刘县令口中应和着,目光却似蒙尘的琉璃,涣散地落在斑驳的地图上,连墨线勾勒的河道都模糊成了片灰影。
裴玄素目光一凝——刘县令面上虽带着笑意,颧骨处却透出股灰败之气,言语间中气涣散,全然不见昨日商议时那份破釜沉舟的焦灼。
他指节叩了叩案面:莫非陈家那头…不肯低头?
何止是不肯!刘县令颓然跌坐在胡床上,袖口都在发颤,我将利害关系说尽,他们反倒要再涨三成粮价!说是邪气肆虐,运粮成本倍增…这分明是要吸干百姓骨髓!
裴玄素忽的轻笑一声,袖中玄铁令牌地按在案上:且让他们再得意片刻。他指尖划过令牌上御赐纹路,待查实他们私调官仓、勾结漕帮的证据——话音未落,冯泰已抱着双臂冷笑接道:到时看他们是跪着哭还是躺着笑!
二人相视大笑,震得梁柱微尘簌簌而落。冯泰忽又敛容,鹰隼般的目光钉住刘县令:县衙里若有人走漏半点风声…他拇指在喉间轻轻一划,莫怪冯某的手段不认人。
刘县令冷汗涔涔而下,连称已将心腹安插在要害之处。窗外忽掠过一道黑影,像被惊起的夜枭,扑棱棱撕破了暮色。
裴玄素见刘县令额角沁出细密冷汗,当即上前虚扶,声音压低三分:“刘县令,您脸色瞧着不大好,莫不是身子不适?不如让在下给您把把脉,看是否是邪气侵体?”说着便要伸手去探他腕间。
刘县令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将手缩进袖中,后退半步,勉强笑道:“不妨事,不妨事。只是近来为邪气与粮价的事日夜操劳,几夜没睡安稳,精神有些恍惚罢了,歇息片刻便好。”
“裴兄弟不必太过担心,刘县令身为一县之长,这几日内外操劳,早已身心俱疲。让他好生歇上一觉,明日定能恢复精神。”
刘县令连忙顺着话头附和,干笑两声:“正是冯灵使说的这般,歇息歇息便无碍了。”他目光扫过堂内,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乔都尉怎的不见踪影?”
“乔都尉与兵士们都是凡人之躯,连日披甲赶路,早已累得脱力。”冯泰解释道,“我让他们先去偏院歇息了——总不能让他们累垮了,不然后续追查邪祟、整治那些囤积居奇的商贾,还得靠他们出力呢,刘县令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是是,冯灵使考虑得周全。”刘县令又挤出个笑脸,“有精气神才能跟那些无良商贾硬拼。对了,三位今晚的晚饭还合口吗?县衙后厨虽简陋,却也备了些本地的有名吃食。”
裴玄素拱手谢道:“刘县令待我等如贵宾,饭食丰盛周到,在下感激不尽。”
“合口就好,合口就好。”刘县令说着,突然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角沁出泪来。他连忙用袖角拭了拭,带着歉意道,“三位,刘某实在乏得撑不住了,便不再作陪。三位也早些歇息,有何事明日再议。”
“刘县令快去吧,无需管我们。”冯泰挥了挥手。
刘县令又朝三人拱手作别,转身时脚步都有些虚浮,背影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很快便消失在回廊尽头。
裴玄素望着他的背影,眉头微蹙,转头问冯泰:“冯灵使,你不觉得刘县令有些奇怪吗?不只是疲惫,倒像是藏着什么心事,连脉搏都不敢让人碰。”
冯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沉吟道:“乱世之中,一县之长不好当。一边是邪祟作乱,一边是粮价飞涨,说不定是被夹在中间难做人,也难怪心事重。”
他放下茶盏,打了个哈欠,“不说这个了,咱们也熬了一夜,先歇息吧,明日还要查粮价的事,说不定能顺藤摸到那些商贾背后的肮脏交易。”
裴玄素闻言,眼底疑虑如云翳般掠过,却终究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转向静坐一旁的玄阳子,声音里带着些许疲惫:师父,大家都乏了,不如先回房歇息。
玄阳子微微颔首。三人默然穿过回廊,青石板上脚步声错落,惊起檐角宿鸟扑棱棱飞入墨色。行至厢房门前,裴玄素躬身作揖,待玄阳子的身影进入房间关上房门后方才直起身来。
裴玄素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在铜盆前掬水净面,水纹里晃动着连日奔波的倦影。他吹油灯时,黑暗如潮水漫过眼睑,那些悬而未决的疑窦、暗流汹涌的算计,终于敌不过沉沉睡意,将他卷入无梦的深渊。
连夜赶路,众人早已累得筋骨酸痛,这一觉竟睡得格外沉酣,直睡到第二日辰时末才悠悠转醒。裴玄素在一阵清脆的鸟鸣中睁开眼,窗外天光已透过窗棂洒进屋内,映得地面一片亮堂。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只觉浑身的疲惫消散了大半,起身简单洗漱一番,整理好灰袍,便朝着中堂走去。
刚到中堂门口,便见侧旁的偏房里热闹非常——一众随行的士兵都换了轻便的常服,或坐或靠地歇息着,有的在低声闲聊,有的正擦拭着佩刀,眉宇间的倦色已淡了不少。而中堂内,玄阳子、冯泰与乔都尉悠闲的坐着,茶几上的茶盏水汽袅袅,茶香四溢。
裴玄素连忙快步上前,对着玄阳子拱手行礼,语气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师父,弟子贪睡,起得迟了,还望师父见谅。”
玄阳子抬眸看他,目光温和,抬手示意:“无妨。连夜奔波,养足精神才好应对后续事务。坐吧。”
裴玄素这才在空凳上坐下,刚端起冯泰递来的热茶,便听冯泰笑着摆手:“裴兄弟不必介怀,我也是刚起来没多久!昨夜沾了枕头就睡死过去,连个梦影子都没见着,这可是这段日子睡得最安稳的一觉了。”
一旁的乔都尉打趣道:“我可没你这般省心,做了一整晚的梦,梦里全是粮仓堆得满满当当的模样,连空气里都飘着新米的香气。”
裴玄素闻言轻笑,附和道:“乔都尉这梦好啊,如今这丰阳城,可不就是盼着满仓粮食嘛!”
说话间,几个穿着青色短打的仆人端着早饭鱼贯而入,青瓷碗里盛着热腾腾的粟米粥,碟中摆着酱菜、卤豆干,还有刚蒸好的蒸饼,香气瞬间弥漫开来。裴玄素看向为首的管事,问道:“刘县令怎的没来?何不唤他一同用食?”
那管事躬身回话,语气恭敬:“回郎君的话,县令有公务要处理,特意吩仆告知诸位上官,不必等他,只管好生享用早饭。”
他又转向乔都尉,补充道:“乔都尉放心,偏房里士兵们的早饭也已经备妥送过去了,都是一样的吃食,绝不敢怠慢。”
乔都尉点头颔首,温声道:“有劳管事了。”
众人也不再多等,各自拿起餐具享用起来。温热的米粥滑入腹中,驱散了残余的困意,简单的吃食在此刻也显得格外香甜,中堂内一时只剩下碗筷轻碰的细微声响。
就在此时,一名捕手气喘吁吁地冲进中堂,目光急扫一圈,落在管事身上,焦声问道:“韩、韩管事!刘县令在何处?”
韩管事见他神色慌张,心知有异,忙问:“何事如此惊慌?”
那捕手咽了口唾沫,颤声道:“大、大事不好!官仓里……发现僵尸了!”
“什么?!”韩管事脸色骤变,再也顾不得其他,领着那捕手便朝前院疾步奔去。
玄阳子等人听得真切,立刻放下碗筷起身跟上。出门前,裴玄素回头对乔都尉道:“乔都尉,你且在此安心用饭,我们去去便回。”
乔都尉点头应下,目送众人离去,自己则继续不紧不慢地用着早饭。
刘县令闻讯,脸色煞白,当即带着玄阳子、冯泰、裴玄素及一众捕手,匆匆赶往官仓。
一行人脚步急促,穿过县衙廊道,直朝位于县衙东北部的官仓而去。沿途百姓见县令与一众官差神色凝重、疾步而行,纷纷避让,窃窃私语中弥漫着不安。
不知从何处传出的消息,如同落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人群中炸开——“官仓里发现僵尸了!”
百姓们闻讯,顿时炸开了锅,纷纷迈开脚步,朝着县衙东北角的官仓方向蜂拥而去。一时间,人流如潮,脚步声、惊呼声、议论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县衙周边的宁静。
官仓大门前的空地上,一具身着破烂号衣的僵尸正疯狂挣扎——它的手脚被四条粗铁链死死捆住,每条铁链另一端都由两名壮硕的捕手奋力拽紧,硬生生将这妖物悬吊在半空!
那僵尸和先前东门外见到的僵尸如出一辙,脖颈处赫然一道紫黑咬痕,口中不断发出低沉嘶吼。粮仓外已围了不少闻讯赶来的百姓,且人群越聚越多,个个伸长了脖子,惊恐又好奇地朝里张望。
“都让开!”
捕手在前方厉声喝退挡路的百姓,人群瞬间分开一条通道。刘县令强作镇定,引着玄阳子等人快步走向官仓。待他们一行人刚穿过,人群便立刻重新合拢,将官仓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把守的仓吏见县令亲至,慌忙迎上前。
刘县令急问:“怎么回事?”
那仓吏抹了把脸上的冷汗,颤声答道:“属下……属下也不清楚啊!一早正在清点,这僵尸突然从粮堆后扑出来,差一点就咬中属下……” 说着,他的身子还在不住发抖。
刘县令转头看向玄阳子:“这……还请道长出手。”
玄阳子尚未动作,一旁的冯泰已上前一步,扬声道:“这僵尸竟是官仓的护卫?这下糟了!”
裴玄素适时接话,语气疑惑:“冯灵使,有何不妥?”
冯泰摇头,声音沉重:“官仓内出现僵尸,邪气必然已侵染仓中存粮!”
此言一出,围观人群顿时哗然,议论纷纷:“粮食本就短缺,价高如金,如今连官粮也毁了,这可怎么活?”
只听裴玄素追问:“那该如何是好?”
冯泰看向他,斩钉截铁道:“别无他法,被邪气污染的粮食,必须尽数焚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