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一路走来(1 / 2)
在百草堂那三张崭新宽敞的大床上,又躺了足足一个月。
每天喝叶童熬的苦药,吃补气血的药膳,忍受着他用各种手法“疏通经络”,我们的伤势终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
大头这家伙,底子好得惊人,恢复力也堪称变态。
一个月下来,身上的夹板绷带拆得七七八八,已经能下床在院子里慢慢走动,甚至开始尝试着做一些温和的、不牵动旧伤的拳架练习。
虎虎生风的架势虽然还没恢复,但那沉稳扎实的下盘和眼中重新燃起的锐气,让人看了就安心。
我和王兵恢复得慢一些,毕竟内腑的伤需要时间调养。
但也能自如活动了,只是暂时还不能剧烈运动。
我们俩经常就搬个小板凳,或者干脆就坐在百草堂的门槛上,晒着太阳,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看着院子里大头那缓慢却认真的拳影,看着叶童在药圃里忙活,看着兄弟们进进出出。
从县城赶来支援的兄弟们,在两个星期前就已经陆续返回了。
毕竟那边还有神龙会的一摊子事,有生意要看顾,有地盘要打理,不能所有人都耗在这里。
龙媛倒是多留了几天,直到确认王兵确实脱离危险、恢复情况良好后,才被王兵连哄带“凶”地劝了回去。
走的时候,她还特意“警告”了我一番,让我看好王兵,不许他再乱来。
现在,院子里冷清了不少,但那种大战过后、劫后余生的宁静与松弛感,却也更加清晰。
王兵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吐出,看着青白色的烟雾在阳光下袅袅上升、消散。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少有的、近乎郑重的意味:
“阿杰……谢了。”
我愣了一下,转头看他。他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有些硬朗,眼神望着前方,没有看我。
我笑了笑,也用同样轻松的语气回道:“兵哥,咱俩谁跟谁啊,说这个就见外了。再说了,”我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这本就是……我欠下的,该我还。”
王兵摇了摇头,又吸了一口烟,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可惜啊……但倒也不那么可惜……”
他没有说下去,但我们都明白那份沉重。
沉默了片刻,他忽然又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点复杂的释然。
他转过头,看向我,眼神恢复了平时的锐利和直接:“接下来,你怎么打算?杨王爷?”
这问题问得我有些恍惚。以前,总是我追在他屁股后面问“兵哥,接下来怎么办?”。
现在,轮到他来问我了。身份的转换,责任的更迭,似乎都在这一问之中。
我低头,看着指尖明灭的烟头,想了想,说道:“‘鸦’在省城的势力,这次算是被连根拔起了,短时间内应该不敢再回来。接下来,就是好好休息,迎接新生活了。”
“至于我嘛……”我长长吐出一口烟,脸上露出一种真正的、卸下重担后的轻松笑容,“打了这么久,死了这么多人,流了这么多血……我也该……好好享受一下了,我想……回县城了。”
王兵听了,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用胳膊肘撞了我一下:“哟!我看你小子,是想弟妹了吧?什么享受生活,分明是思春了!”
我被他撞得咳嗽了两声,幽怨地瞪了他一眼。
这家伙,伤刚好点就开始没正形。
“去去去!”我没好气地挥挥手,“我是那种人吗?我是想念县城的……烟火气了!省城虽然大,但总觉得……不是自己的地方。”
王兵看着我口是心非的样子,笑得更大声了,牵动了伤口又疼得直吸冷气:“行了行了,别解释了,解释就是掩饰。去吧去吧,弟妹估计也等急了。省城这边……”
他收起笑容,拍了拍胸脯,“就交给我和大头打理吧,你就安心回你的温柔乡吧,杨王爷。”
最后那句“杨王爷”,他故意拖长了音调,挤眉弄眼,那副贱兮兮的样子,让我真想把手里的烟头按他脸上。
隔天一早,虾子猛派来的车就准时停在了百草堂门口。是一辆黑色的七座商务车,低调但宽敞舒适。
叶童给我和王兵、大头都做了最后一次检查,又塞给我一大堆瓶瓶罐罐的药材和嘱咐,这才放我离开。
王兵和大头站在百草堂门口送我,王兵依旧嬉皮笑脸,大头则憨厚地挥手。
虽然只是暂时的分别,但心中还是有些不舍。
“省城这边,有消息随时联系。照顾好自己,别逞能。”我最后叮嘱了一句。
“知道了,啰嗦。快滚吧,别让弟妹等急了。”王兵笑骂着催促。
我笑了笑,转身上了车。
车子缓缓启动,驶离了百草堂,驶出了省城。
车窗外的景色从高楼大厦逐渐变成郊野,再到高速公路两旁单调的风景。
一路颠簸,身体随着车辆的晃动微微起伏,思绪也有些飘远。
终于,当熟悉的街景再次映入眼帘,当空气中那股混合着尘土、江水与市井气息的味道钻进鼻腔,我知道,县城,到了。
车子最终停在了“极光娱乐”的门口。这栋楼经过重新装修,门面焕然一新,霓虹灯招牌在白天也闪烁着低调的光泽,已然是我们神龙会在县城最核心、最气派的根据地。
车门打开,我刚探出身,就看到两个人影正站在门口。
是虾子猛和黄文菲。
虾子猛还是那副精悍的样子,穿着得体,脸上带着沉稳的微笑。
而黄文菲……
她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里面是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脸上未施粉黛,却清丽动人。
只是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里面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急切,还有……看到我完好出现时瞬间迸发出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喜悦和如释重负。
在我下车的瞬间,她已经快步朝我跑了过来!
没有丝毫犹豫,她张开双臂,一把将我牢牢抱住!她的脸深深地埋在我的肩窝,手臂用力地环着我的腰,仿佛要将我嵌进她的身体里。
“你回来了……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闷闷地传进我的耳朵,“龙姐回来,说你们在省城出了大事,你受了重伤……我……我都快担心死了……每天晚上都睡不着……”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清香,也能感受到她拥抱中传递过来的那份毫无保留的依赖和关切。
这份汹涌而来的情感,瞬间冲垮了我一路上的所有疲惫和心绪复杂。
我抬起手,同样用力地回抱住她,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温柔而肯定:“我没事,真的没事。你看,这不是好好的吗?龙姐说得夸张了,是兵哥伤得比较重,我……就是点皮外伤,养养就好了。”
我感觉到她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但抱着我的手却没有松开。
旁边传来虾子猛努力憋笑、但又不敢笑出声的“吭哧”声。
我抬起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虾子猛立刻识趣地转过头,假装研究起“极光娱乐”的招牌,肩膀却还在可疑地耸动。
黄文菲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慢慢松开了我,但手还抓着我胳膊,抬起脸看着我。
她的眼眶有些红,脸颊也微微泛红,但眼神却亮晶晶的,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
“真的……没事了?”她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目光仔细地在我脸上、身上搜寻着可能存在的伤痕。
“真的。”我用力点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要不……晚上你亲自检查检查?”
这话一出口,黄文菲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像熟透的苹果。
她羞恼地在我胳膊上掐了一下,啐道:“没正经!谁要检查你!”
虾子猛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赶紧捂住嘴,肩膀抖得更厉害了。
我也笑了,牵着黄文菲的手,对虾子猛说道:“猛哥,辛苦了。我们先去办点事,晚点回来再说。”
虾子猛连忙点头:“好好好,你们去,你们去。阿杰,弟妹,慢走啊。”
我拉着还有些不好意思的黄文菲,没有立刻回家,也没有去神龙会的堂口,而是先去了一个地方——县城的殡仪馆。
这里,有一间特殊的房间。
不是存放普通逝者的地方,而是我们神龙会……或者说,是我们这一路走来,所有牺牲的兄弟们的……安息之所,也是我们活着的人,铭记与祭奠的地方。
房间里很安静,光线柔和。
一面墙上,是一排排整齐的、带玻璃门的柜子。
每个柜子里,都存放着一个骨灰盒,柜门上贴着逝者的照片,
龙王、雷子、老陈……一张张或熟悉或已经有些模糊的面孔,在照片里静静地微笑着,仿佛只是出了一趟远门。
我带着黄文菲,走到最里面一个还空着的柜子前。
我打开柜门,从随身带来的背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黑布包裹着的、沉重的方形木盒。
那是李晓生的骨灰盒。
我将木盒轻轻放入柜中,摆放端正。然后,又拿出一张提前准备好的照片——
那是李晓生生前少有的一张、笑得有些腼腆却格外温暖的照片。
我将照片仔细地贴在柜门内侧。
做完这一切,我后退一步,和黄文菲并肩站着,静静地看着那个新添的柜子。
“晓生哥,回家了。”我在心里默默说道,“和兄弟们在一块儿,应该不会寂寞吧。省城的事……我们给你,也给所有兄弟们,都办完了。你们……可以安心了。”
黄文菲在一旁,眼圈也有些发红。
我从旁边的供桌上拿起六支香,分给黄文菲三支。我们各自点燃,双手持香,举过头顶,然后深深地、一躬到地。
一鞠躬,敬英魂不灭。
二鞠躬,谢生死相托。
三鞠躬,愿来世……再续兄弟缘。
烟雾缭绕,带着檀香特有的沉静气息,缓缓上升,仿佛将我们的敬意和思念,带往另一个世界。
离开殡仪馆,心情有些沉重,但也多了一份释然。
过去的,终究要安放好,才能更好地走向未来。
接下来,我带着黄文菲,又去了几个地方。
先是县一中。
那所曾经承载了我无数青春记忆、也差点吞噬了我未来的学校。
高大的校门,熟悉的林荫道,崭新的教学楼……朗朗的读书声从教室里传出来,清脆而充满希望。
操场上,有学生在奔跑、打球,充满活力。
和几年前相比,这里似乎更干净,更有序了。
没有了那些令人作呕的“脏东西”,阳光可以毫无阻碍地洒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这里……变了好多。”黄文菲看着校园,轻声说道。
“是啊。”我点点头,“希望……能一直这样好下去吧。”
接着,我们又去了八中。
比起一中,八中的环境和氛围,确实……要“接地气”得多。
校门有些旧,操场不大,教学楼也有些年头了。
下课时间,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打打闹闹,嬉笑追逐,充满了这个年纪特有的、略带叛逆的活力。
“这个环境……怎么好好学习啊?”黄文菲微微蹙眉,有些嫌弃地说道,“以前……真是难为你了……”
我笑了笑,没有解释太多。
八中有八中的生存法则,这里或许没有一中那么“精英”,那么“规矩”,但同样有它的热血、义气和……生存智慧。
当然,也有它的阴暗面。
只是不知道,当年那些所谓的“八兽”,现在还有没有传承,或者,有没有被新的秩序所取代。
我拉着黄文菲,没有走进校园,只是在门口静静看了一会儿。
那些年轻而略带稚气的面孔,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