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狂蜇运费业(1 / 2)
公元七年,九月十一日。记朝的清晨在多云的天空下缓缓苏醒,气温较前夜明显降低,仅有十九度,空气中带着秋日特有的清冽,湿度维持在百分之四十九,微风吹过,带着草木上即将消散的露水的潮湿气息。云层如同巨大的、灰白色的纱幔,遮蔽了初升的朝阳,使得天地间的光线显得柔和而略带压抑。整个记朝疆域,从北方的丘陵到南方的河谷,都沉浸在这片朦胧的晨光之中,开始了新的一天,仿佛昨夜南桂城东门外那场惊心动魄的劫持与救援从未发生。
在南桂城东门外不远处的临时营地,篝火的余烬尚未完全熄灭,缕缕青烟袅袅升起,融入微明的天际。经历了一场生死危机的三公子运费业,裹着一张厚厚的毡毯,坐在一根倒下的树干上,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比起昨夜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已经好了许多。他的目光,带着七分后怕、两分委屈,还有一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牢牢锁定在正在不远处擦拭短刃的葡萄氏-寒春身上。
空气安静得只剩下风吹过草丛的沙沙声。终于,运费业像是鼓足了勇气,声音带着些许未褪的颤抖,打破了沉默:“葡…葡萄氏-寒春……”他顿了顿,似乎在想如何措辞,“你…你刚才…刚才差点吓死俺了,你知道吗?”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控诉的意味,“你刚才…冷冰冰地说那些话,什么‘死了活该’,什么‘眼都不眨’…俺…俺的心当时都快不跳了!你知道吗?!”
寒春擦拭短刃的动作并未停顿,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这平淡的反应反而激起了运费业更多的情绪,他猛地站起身,毡毯滑落也顾不得,几步走到寒春面前,弯下腰,几乎要凑到她脸前,再次强调:“俺再问一遍!俺刚才差点被吓死了!你知道吗?!那种感觉,比刀架在脖子上还难受!” 他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愧疚或者解释。
寒春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平静地迎上他激动而困惑的目光。她的眼神不再像昨夜那般冰冷彻骨,恢复了平日里的清亮,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知道。”她简短地回答,然后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冷静,“但俺们也很慌,好不好?”
运费业一愣,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寒春继续道,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面对那种情况,谁能不慌?演凌是亡命之徒,手里握着你的性命,更握着凌族那套‘欣赏制度’的软肋。我们冲上去,是慌;我们围住他,是慌;我们看着他刀架在你脖子上,更是慌得要命。”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也围拢过来的公子田训、葡萄氏-林香和赵柳耀华兴,看到他们眼中流露出的赞同与回忆起的紧张,然后重新看向运费业,“所以,我们只是在‘慌’的基础上,选择了一种让你也‘慌’的方式。用一种看似冷酷的‘必要之痛’,去打消演凌最大的倚仗——他以为我们无比在乎你的生死。”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敲在运费业心上:“结果呢?结果是,你虽然被吓得不轻,但你还活着,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而演凌,他以为的筹码失效了,他退却了,逃跑了。我们,”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其他人,“和你,”她目光定在运费业身上,“都从这次危机中收获了最大的‘利益’——你的生命,和我们的任务成功。这笔账,难道不划算吗?不是吗?”
这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利益分析,让运费业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既有被拯救的感激,又有被言语中伤的委屈,更有一种“原来如此”的恍然,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这种直白逻辑冲击的茫然。好半晌,他才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和哭笑不得的意味,指着寒春,又指了指其他人:“什…什么?你…你还跟俺比惨……啊?” 他原以为自己是被抛弃、被恐吓的最惨的那个,没想到对方一句“我们也很慌”,轻描淡写地把他的“惨”拉到了同一水平线,甚至…似乎他们的“慌”还是为了最终“利益”服务的?
就在运费业试图消化寒春那套“慌与利益”的理论时,公子田训适时地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试图缓和气氛,也将话题引向轻松的方向。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声音沉稳:“好了,过去的惊险就让它过去吧。三公子受惊了,也受苦了。我看,大家也都需要放松一下。不如,我们去采摘点新鲜的野蜂蜜如何?南桂城外的山林里,这个时节正好有些不错的蜂巢。用甜美的蜂蜜抚慰受惊的心灵,是再好不过了。”
赵柳耀华兴也笑着附和:“是啊,甜食最能让人心情愉悦了。”
葡萄氏-林香连忙点头,她最不希望看到队伍内部因为昨夜的事情产生隔阂:“这个主意好!我知道附近有一片野花盛开的地方,说不定能找到品质上佳的蜂蜜呢。”
三公子运费业原本还纠结于寒春的话,一听到“蜂蜜”二字,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所有的委屈和后怕都被这甜蜜的词汇冲散了。他用力咽了口口水,脸上露出向往的神情,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迫不及待地说道:“蜂蜜?好啊好啊!蜂蜜肯定是很好吃的!嗯!咱们就选蜂蜜吧!现在就去!” 对于嗜好美食的他来说,这无疑是此刻最好的补偿和安慰。
一行人于是收拾行装,在公子田训的带领下,向着南桂城附近一处植被茂盛、野花遍地的山谷进发。清晨的阳光努力穿透云层,在山林间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野花的混合芬芳。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果然在一处向阳的崖壁下方,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灰褐色的蜂窝,牢牢地附着在岩石缝隙之间。蜂窝规模不小,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嗡嗡声,显示着内部居民的数量庞大。
还不等公子田训仔细观察、制定安全的采集方案,早就被“甜蜜”冲昏头脑的三公子运费业,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他嘴里嚷嚷着“看我的!”,完全忘记了昨夜才经历的生死危机和应有的谨慎。他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结实的枯树枝,无视了葡萄氏-林香“小心点!”的惊呼和公子田训“且慢!”的阻止,像一只发现了宝藏的猴子,手脚并用地就朝着崖壁爬了上去。
他的动作出乎意料地敏捷,或许是对美食的渴望激发了他的潜能,几下就攀爬到了蜂窝附近。他双脚勉强踩在岩壁的凸起处,一只手抓着岩石,另一只手高高举起那根枯树枝,脸上带着兴奋而鲁莽的笑容,对着那巨大的蜂窝,狠狠地捅了过去!
“噗嗤!” 树枝捅入了蜂窝的外壳。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刻,“轰——!”的一声,仿佛炸营一般,无数黑黄相间的身影从被破坏的蜂窝洞口汹涌而出!那不是什么温驯的采蜜蜂,而是一只只体型硕大、尾部带着尖锐毒针的马蜂!它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彻底激怒,如同一片复仇的乌云,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嗡嗡声,瞬间就锁定了罪魁祸首——还挂在崖壁上,手里拿着“凶器”,脸上笑容僵住的三公子运费业!
“不好!是马蜂!” 公子田训脸色一变,厉声喝道。
然而他的警告已经晚了。成群结队的马蜂,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沙暴,带着滔天的怒火,径直朝着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的运费业扑了过去!它们的身影快如闪电,瞬间就将他包围,毒针毫不留情地刺向他暴露在外的皮肤——脸颊、脖颈、手臂……
“啊——!救命啊!” 崖壁上传来了运费业杀猪般的惨叫声,他手舞足蹈,试图驱赶马蜂,却徒劳无功,反而因为动作过大,差点从崖壁上摔下来。他手中的树枝早已掉落,整个人狼狈不堪,瞬间就被蛰了十几下,疼得他龇牙咧嘴,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就在三公子运费业在崖壁上陷入马蜂的重重包围,惨叫声不绝于耳之际,崖壁下方的四人,虽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心头一紧,但毕竟经验丰富,反应迅速。
“快!把他弄下来!小心蜂群!” 公子田训当机立断,他身形一展,如同灵猿般借力岩壁,快速向上攀爬了几步,看准时机,一把抓住因为疼痛和慌乱而摇摇欲坠的运费业的腰带,用力将他从马蜂最密集的区域扯了下来,同时另一只手挥动衣袖,驱赶追蛰过来的几只马蜂。
运费业“噗通”一声摔在厚厚的草地上,也顾不得摔得七荤八素,双手胡乱地在头上、脸上拍打着,嘴里哎哟哎哟叫个不停,身上肉眼可见地迅速肿起了好几个红色的大疙瘩。
而与此同时,葡萄氏-寒春和赵柳耀华兴则抓住了马蜂群主要注意力被运费业吸引的短暂空档!她们两人配合默契,寒春用一块随身携带的、浸湿了溪水的布巾迅速挥扫,暂时驱散蜂窝洞口附近残余的、愤怒欲狂的马蜂,赵柳耀华兴则眼疾手快,用一块厚实的油布猛地罩住那个被运费业捅破了大洞的蜂窝,用力一扯,将整个蜂窝,连同里面尚未飞出的蜂蛹和储存的蜂蜜,一同包裹着拽了下来!
“得手了!快走!” 赵柳耀华兴低喝一声,抱着那还在油布中嗡嗡震动、不断有马蜂试图钻出的蜂窝,转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