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茶脉醒(2 / 2)
霜降后的野茶林覆了层薄霰,枯茶枝上悬的蛛网坠着细密冰珠。茶阿梨挎着竹篓往祠堂去,补丁布鞋碾碎几粒冻硬的茶籽,空气里荡开陈年的涩。山道夫蹲在晒谷场西补药篓,抬头见阿梨发梢沾着荧绿菌丝,喉头滚了滚,终究咽下那句"当心着凉"。
老茶坊的土灶新糊了黄泥,仍堵不住裂缝里渗出的猩红药渍。道夫爷爷攥着茶木拐往界碑泼艾草水,褐汤漫过"茶魂同归"的刻痕,竟浮出张昭和年的矿区图纸。阿梨腕间银铃铛忽地自颤,惊得竹篓里那包苍术籽簌簌落进石缝——原是矿上新装的钻机又震裂了山梁。
"茶旅小镇要申遗哩。"矿务员叩打文化馆的琉璃瓦,檐角惊起几只灰斑鸠。阿梨低头补茶神庙的残幡,针尖忽地挑出段靛蓝丝线——竟是芳丫头学生装衣襟的料子。道夫蹲在涧底洗药锄,见那汪荧绿浮萍下沉着枚银顶针,内圈刻的"芸香"小楷与铜钥匙柄纹严丝合缝。
夜雨裹着冰粒子砸瓦时,两人摸进矿上新辟的观光隧道。防弹玻璃罩里供着芳丫头的茶学笔记,纸页间夹的干菊突然舒展成"丙辰"血书。道夫用铜钥匙撬锁时,阿梨腕间菌丝缠住展柜铰链,生生勒出"断脉者殁"的篆文。穿制服的保安举电筒照来时,老秋婶们的捣药声忽地从通风口渗入,混着光绪年的茶谣调子,震得玻璃罩裂出蛛网纹。
省专家围着雷劈木测地磁那日,道夫爷爷突然能拄拐走山道了。老人枯指抠开树痂处的冰碴,露出底下玉化的茶脉图:"当年钢钎插的是茶幡七寸,如今钻机要断的是人脉根。"话音未落,山涧传来闷响,新铺的柏油路竟被野茶根顶得拱起丈高。阿梨怀里的血沁茶种突然发芽,遇风便长成簇并蒂雪菊,蕊心凝着"人茶同殉"的卦象。
暴雨浇透祠堂匾额时,阿梨在残碑下煮陈茶。道夫攥着茶刀挑开新裂的冰层,见底下冻着昭和年的实验胶片——芳丫头被捆在茶臼上,东洋博士正往她脐间种茶苗。老秋婶突然拍着药篓大笑,篾条缝里掉出半截银簪,簪头菊纹补全了阿梨的铃铛纹路。
矿务员脖颈青筋暴起,新换的银茶芽坠突然炸成齑粉。阿梨俯身拾起翡翠碎片,见背面阴刻着现代茶园的经纬坐标,与光绪年茶脉图重叠处标满血红叉号。道夫吹响铜哨,野茶林深处的地鸣应声而起,新爆的茶芽绞住钻机履带,山风里荡着芳丫头未唱完的采茶谣。
晨雾漫过晒谷场时,省专家围着雪菊惊叹。阿梨蹲在灶前煨药茶,见道夫攥着修复的茶契图跨过冰凌,补丁裤脚沾着硝石粉与陈茶灰。雷劈木腔子里的玉茶花突然凋谢,花芯躺着枚银锁片——正是当年芳丫头护住的那把,锁孔里嵌的茶种遇雪发芽,叶脉显出新刻的"根归处"。
"该启新幡了。"老秋婶枯手往陶瓮里撒了把隔年茶末,沸水里浮出芳丫头穿学生装的倒影。阿梨腕间新铸的银铃铛轻响,震得矿上钻机彻底熄了火。道夫递过粗陶碗,茶汤里雪菊的倒影渐渐清晰——十六载霜雪腌渍的苦涩,终究凝成了透亮亮的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