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2 / 2)
我点点头:“没有什么好准备的,太学里学了很多,日常太傅也有教导,大致不会出什么闪失。”
“哦?”他笑着看我,有些好奇我的自信,“我可是听说秦战准备很充分。”
“其实出了闪失也无所谓!”我微微侧了侧身子,抬眸看他:“我不是很在意结果!”
他这才释然:“我说你这么不尽心,原来是根本没有在意,可笑这几日侯府四处寻找策论,却没想到你根本就不在乎!”他笑着:“若是秦战知道,可不是气死了!”
“胜负本就是常事,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若是什么事都斤斤计较,岂不是太累了!”
他点点头,随手捏起榻上的茶壶,自顾自地斟了一杯,认真地看着我说道:“你这心胸倒是不凡!”
“或许是因为我是女子吧,自然不会像男子那般事事追求极致!”我自嘲了一句,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试图结束话题。
他静默片刻,整个房间里忽然陷入一种诡异的气氛,没有一丝声响。
我如坐针毡,有些心绪难安,偷眼望去,他的目光正牢牢粘在我身上,目光有些氤氲迷蒙,伸出的手几乎快要落在我的发髻上。
我一让,他的手落空,下滑得角度却正好碰到我的发簪,“叮”的一声,发簪滑落,与此同时,我的三千青丝瞬间飘散,齐齐落在我的肩头。
空气好像停滞,沙漏里的细沙也仿佛不再下落,他目光清冽,一双瞳仁黑得深不可测,蕴藏了许许多多氤氲不清的东西,他饶有兴趣地捻起一绺,默默地在指尖缠绕,他离我极近,隐约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龙涎香气,这香气虽极轻薄,却似从骨子里透出来。我想要避开,却被他牢牢的定在原处,不知如何去躲。
“咄咄!”敲门声忽然响起,没有一刻,我是这么的希望有人敲门,被他的目光禁锢的身子忽然恢复自如,我跳起来,向着门外奔去。
门开的突兀,门外的人来的也突兀,然而,我却着实松了一口气,仓促间,我凌乱的长发根本无暇顾及,若是被旁人看到难免识破我女扮男装,幸而,来的是正卿。
“正卿,你怎么来了?“我兴奋地跳到他身旁,一把挽住他的臂膀。
他有些意外我的热情,眉眼间却满是笑意:“昨日听父亲说,秦战给你下了战书,我有些不放心,寻了些古籍给你送来,顺便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说着,他一步踏进房门,却突兀地愣在原地。此刻,凌灏轩正默默地站在我们面前,视线胶着在我挽着正卿的手臂上。
阳光如丝绢般缠缠绕绕,犹如他幽深的目光,仿佛只有一瞬,正卿已经恢复自如,他微微一揖:“给殿下请安。”
凌灏轩淡淡地点点头,目光却仍是盯着我的臂膀,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慌忙将手撤了出来,他的脸色这才好看一些。
“何公子今日怎么来了?”
他的语气极冷漠,正卿却置若罔闻,同样淡淡地开口:“听闻秦战给若儿下了战书,特地准备了一些书籍作为参考。”
凌灏轩这才抬眸望去,果见正卿手中的一箱书籍,这才侧了侧身子,将我们让进门去。
我颇有些郁郁,这明明是我的房间,凭什么他一副主人的样子。
等正卿坐下,我才发现,他的脸色同样不好,我忽然意识到,如我这般披头散发的与男子独处一室,任谁都会浮想联翩,遑论正卿何等聪明。
风自树叶的缝隙间穿过,簌簌作响,阳光隔着窗纱斜斜射进来,满屋子的光影疏离,晦暗不明,搅得我心绪难安。
“书送到了,何公子还有什么事吗?”他的声音里透着冰冷,逐客之意显而易见。
“许久不见若儿,自是有话要叙。”正卿一向温文尔雅,从未有这般冷硬的时候,更何况对面坐着的是皇子,我知道,他定是疑心我和凌灏轩有什么纠葛。
“我的人缘真好,昨日秦战才给我下的战书,今日,睿王殿下、灏希还有正卿,你们就都来了,看样子,这次我不赢都不行了!”我岔开话题,含蓄地解释凌灏轩在这里的原因。果然,我看到正卿视线中的暖意,我知道,他必定是听到了心里。然而,照顾到正卿的情绪,不可避免的,又激怒了凌灏轩,他的眸子一夕间恢复冰冷,就如南极之巅的寒冰,没有丝毫的温度。
我微微蹙眉,在凌灏轩再次开口说出什么惊天之语之前,说道:“还有两天就要比赛了,若是没事你们就回去吧,我还要温书。”
我厚着脸皮经受住他们的灼灼注视,没有一丝心软,果然,他们虽知道这不过是我的托词,然而,竟然有志一同的没有拆穿我,我看着那两抹颀长的背影一前一后消失在郁郁葱葱的花树之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终于到了论辩的日子,我推开窗户,晨光熹微如雾,空气中似乎有泥土的清香和冰凉的水汽,随着清风扑鼻而来,而与此同时钻进耳朵的,便是远处传来的喧哗热闹,我勾唇一笑,再次在镜子里打量了自己一眼,没有什么差池了,我暗暗宽慰自己,随手拿起这几日简要划出的几处重点走出房门。这两日,我有意避开人群,一直未出房门,一出门才发现,正德堂内已经熙熙攘攘,用人如山海形容丝毫不为过,大殿正中不出意料地看到哥哥也就罢了,在他身后,凌灏轩、凌灏希、凌灏辰、凌灏清、何正卿五人竟然一字排开,看到他们满脸郑重,灏希还偷偷给我比了一个加油的动作,我终于生出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坐席前排几乎是清一色的成名大家,何太傅和书院的几个清贵文臣赫然在列,坐席后排密密麻麻的坐满了学子,实在坐不开的,站在两旁,还有一些来晚了的,只能站立在两廊聆听。
在我对面,秦战应该是精心准备过的,一袭白色的长衫在他身上穿出几分儒雅,而在他身旁,蔡祁岩手持卷轴,长风勾起他的发带,很有几分超凡脱俗的气质,我有些感慨,这些王孙公子正经起来风姿倒真有些不凡,不过,仅限于这两人而已,从他身后那几张如临大敌的面孔我就可以看出,有凌灏轩这几个皇子在,恐怕他们也不像自己以为的那般胜券在握,从容淡定。看到他们紧张,我反而放心了一些,心中暗想,人多有什么用!今天本小姐就给你们来个舌战群儒!
看到我,哥哥近前几步,笑道:“准备的怎么样了?”
我不敢让人察觉我和哥哥的关系,向他一揖,道:“谢过院首关心,已经准备妥当了!”
他点点头,笑意温暖:“胜负并不重要!”
我不置可否,何尝不能理解他的心思,他能够平平安安地站在我面前已经足够,我对他尚且如此,他对我恐怕更为纵容,又怎会在意我一时一局的成败,恐怕恨不能我不学无术,天天在府上吟诗作画才好!
他见我明白他的心意,终于放心,微微一笑,看向一旁的司礼官吏,道:“开始吧!”
钟声响起,司礼官吏悠长高宣:“正林书院第一场论辩大战,开始!”
二哥走到大殿中央开宗明义,“诸位学子,正林书院以学风开明,言论自由为治学之道。此次论战,为秦战与慕正一而设,乃书院论辩第一战,此乃学风正道,日后,若有政论之争,当效仿此例,以正大道……”
哥哥言简意赅,几句话已将过场走完,我笑着看向一旁的司礼官吏长声宣唱:“请秦战、慕正一入座!”
“慕兄!”身旁传来云东书有些担忧的声音“我陪你一起吧?”
“没事!”我摇摇头,缓步走向论辩席,轻抚衣衫,端坐其中。而与此同时,秦战走到自己的席位,并不落座,环视会场,声音清朗深远,开门见山道:“诸位,当今天下三足鼎立,分而治之,百年来边关不稳,民不聊生,如今,西有月珩虎视眈眈,南有星曜觊觎已久。然而,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大乱之后必有大治,朝堂之上,无数臣子为图强国,建言献策,推举贤才,毕竟,贤才乃国之重宝,鸿鹄之所以飞的高远,是因为有翅膀,蛟龙之所有能够腾飞跳跃,是因为有鳞片,君主之所以能够将天下治理好,是因为有贤德的人才辅佐,没有足够的贤才何谈治理天下。然而,何谓贤才,当是长戟高门世代传承而来,有百年祖上福荫,见地非凡,学富五车才堪大任。绝非某些目光短浅之人自版筑、鼓刀之徒中求取贤才,岂非可笑可叹,如此,天下如何得治,政令如何畅明?”
此番,我终于明了,他并非与我探讨治国理政之道,而是借此次论辩,抨击凌灏轩和哥哥自寒门中选拔贤才的理念,更甚者,他认为自己在书院之中与我们这种寒门子弟在一起亵渎了他的身份。
我看到哥哥的脸色骤然间铁青,这几日皇上几次三番的召见,朝堂上意见纷争,三番几次的构陷打击,已让他不胜疲惫,今日在这里又是如此,岂能让他不生气,原本没有什么必胜的打算,此番,他倒是成功的勾起了我的战意,我笑笑,从容不迫地起身。
“看来,秦兄今日并非要与在下探讨治国理政的道理,还是要谈论官吏选拔的机制?”我抬眸看他,面露嘲讽:“似乎秦兄对如今的世官制极为看重。”
他万万没想到我会如此直白,神情一怔,方才反应过来:“当然!作为王朝统治的世家贵族,自王朝成立之时就与其共存共荣。世官制也给贵族和官吏以充分共享政权的机会,保证了他们代代矢志效忠王朝。再则,世官制将可供选择的合适人选推进了各级统治机构中,贵族官吏无论是文化还是统治经验的积累和传承,都决定了只有贵族官吏才可能赋予统治才干,才是当官为政合适人选。而布衣百姓……”他话音一顿,扫视一周,眸光中透出一丝讥诮:“既没有家学渊源,又没有治理才干,即便是读几本书又有何用?!”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一语既出,振聋发聩,话音刚落,我已经听到周遭吸气声和惊叹声“常听先贤提及,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国家治理是一盘大棋,朝堂是中枢,那每一个最普通的百姓就是毛细血管、身体发肤,世家贵族居于庙堂之高,如何能知道百姓冷暖,只有靠这些基层官员去管理,若选拔官员只面向世家贵族,而这些世家贵族自诩身份高贵,不屑于去基层管理,那国家如何前进,百姓何以安生?”
“无论你承认与否,以血缘关系为基础的‘亲’最具有稳定性,百年前,我们的祖辈为皇上打下江山,难道如今要我们把先辈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江山交与别人守护吗?”不得不说,这句话煽动性极强,顷刻间得到了许多人的赞成和拥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