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六、昔月成玦(2)(2 / 2)
她被那冷茶呛得一阵翻天覆地的咳嗽,白辰正欲上来替她抚一抚背,却见她已然连连摆手,断续道:“有话……站……站那儿说。”
白辰无奈叹了一声,扶着那洞中石桌坐了下来。
“你恨我,对吗?”他伸手去探了一回桌上的汤盅,入手仍是沉甸甸的,他终于有些落寞:“你恨了我几万年。所以当日我被轩辕所伤,你自不闻不问。”
“你的心里充满仇恨,才会如此认为。”她转首面对着他,眼睛却不看他,未抿口脂的唇毫无血色,“我从没有恨过什么人。于我而言,那不过是再也不相干罢了。而不相干的人与事,是不必理会的。”
“可你小时候,是个伶牙俐齿,锱铢必较的丫头,又记仇得很,是以御宗学堂里头,从来没人敢得罪你。”他念及往事,忽地露了笑颜,雪白的齿,阴柔的眉,都带着无边的欢愉。
“万载岁月,岂能无改。”她终于平静地凝视着他。
静窈从未思虑过,有朝一日还能这样淡定且从容地望着白辰。
平心而论,他生得的确好看,白皙俊秀,温文尔雅,便是许多神族的女儿家,怕也是比不过他。
他背对着云水洞的洞口,那日落的暮光打在他冰冷的玄袍上,镀了一层微薄的暖意。他仍是含笑看着她,目光是微凉的,一如他看众生,却又是温热的,一如他从前在昭阳宫外时乍然见着她推门而出的神色。
“可你始终没有变。”他如是道。
静窈不由莞尔。时光荏苒,他仍是玄袍白扇的俊朗模样,可眼角却已有浅浅纹路随那笑意而生。她仍是青衣白裳的少女模样,但芙蓉面上却已稚气尽褪。
他们已非当年青梅竹马的青涩岁月。
“这个给你,留着傍身。”白辰目色深沉,极为平静,将一柄折扇置于案上,推到静窈跟前。
静窈略略瞥了一眼,那所谓傍身之物,再熟悉不过。正是青丘之国传世的法器,亦是白辰数万载来素使的兵器,九霄昆仑扇。
她伸出两指,将那昆仑扇原模原样推了回去,看也不看白辰一眼:“不必了,我是使剑的。你这扇子,我使不惯。”
“你若使不惯扇,从前在御宗学堂里,你偶尔用的那把劈水玉龙扇,却是何解?”白辰的嘴角扯起一点弧度,含了几分戏谑。
“你误会了。昭阳宫夏日炎炎,我拿劈水玉龙扇扇风使的。”静窈懒洋洋抬了一回眼睛,又道:“没事请回罢,本姑娘要睡觉了。”
白辰闻言便起身伫着,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含了几分阴冷道:“你已不是雷泽帝姬,将来神族与妖族一场恶战,妖族定然无力回天。”
“然后呢?”静窈却显得格外冷静而淡定。
他的唇角略略挑起:“届时,你又如何自保?”
静窈露出一点淡薄的笑意,一派端庄,一字一字道:“关你屁事。”
白辰却不觉尴尬,只严肃道:“本君可保住你。”
“你凭什么保我?”静窈轻笑起来。
他的面上淡漠而凝重。“将来神妖一战,倘若大荒帝君战败,天帝有言,本君便是来日的三界共主。”
数万年来,白辰的脸上始终带着那一星半点的笑意,似是温文尔雅,却教人琢磨不透。
那番话的弦外之音昭然若现,静窈忽然笑了起来:“你便这般笃定?”
他白皙俊俏的脸上露出几分蔑视:“没了轩辕剑的清衡帝君,什么也不是。”
静窈微微一笑,以更加轻蔑的神色回应道:“即便你有了轩辕剑,也不如他。”
一句话虽是刻薄顽笑,却叫白辰当即变了颜色。
他的声音在晚风里有些发颤:“你爱他,对吗?”
“与你无关。”静窈的口气终于不再那般针锋相对。
“你爱过我吗?”他紧握九霄昆仑扇的指节,因过分用力而显得微微泛白。
静窈忽然沉默了。
白辰却不心急,只静坐于洞中,凝望着她。
良久,听得见那云水洞外清风拂落迷谷树叶的声音,她忽然道:“我依稀记得这句话,曾经是我相问于你的。”
白辰一愣,心下有异样的情愫翻涌而起,一时间竟有些难以自持。他想是不意她会这般回答,正欲开口时,却又听得她略显淡漠的声音:“诚如白辰君当年所言,我承蒙白辰君抬爱,御宗学堂三万载来视为亲妹。但我不敢贪心,一生唯有云风神君同擎宇君二位义兄,只能将白辰君视作青丘王君以待。”
她这一番话说得刁钻而讽刺,不仅报了当年之仇,更将彼此之间的界限划得泾渭分明。
他早该知道的,她一向那般决绝。这数万载来,他于她而言,不过只是下神族普普通通的一位王君罢了。
“我与你那位王后不同。”她颊边旋出两个浅浅酒窝。“她想要的,或许是大荒帝后的宝座,而我想要的……只是同他一生一世,长相厮守。”
静窈忽然起身,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道:“我乏了,倘若没什么要紧事,白辰君请回罢。”
她说罢,便敛衣起身,绕过洞中的清月菩提屏风,回了自己的榻上休息。
他离了那云水洞,抬眼时只觉今日青丘的阳光颇有几分刺眼,忽然垂了首自言自语道。
“我见过你爱一个人的眼神,因我曾经在那双眼睛里住过三万余年。”
静窈坐在那榻上,听得那风中里零落的一句叹息,嘴角却勾起一个极小的弧度,便摇摇头,打了个呵欠,躺下继续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