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7章 书中日月(2 / 2)
不知跑了多久,他终于在一个相对“崭新”的区域,看到了一排书架,上面的书籍散发出他熟悉的气息——苏婉的创世之力,林念源的音律道韵,甚至还有青山村众人那朴实愿力的微弱感应!
他颤抖着手,抽出了最靠近的一卷。书卷封面无字,展开,开篇便是:“有女苏氏,婉约清丽,生于造化青莲之畔,掌创世权柄,然心系凡尘……”
是苏婉!刘云轩急速翻阅,书中记述了苏婉的诞生,她的成长,她与自己的相遇,共同经历的劫难,她的喜怒哀乐,她的道途感悟……直至墨海分别,她被卷入时空乱流,坠入一处“残页世界”,正苦苦挣扎,试图以创世之力修补那个濒临崩溃的、由无数破碎故事残章构成的光怪陆离之地。
他又抽出数卷,找到了林念源、老村长、甚至一些相熟的村民的“书”。林念源坠入了一个“绝音深渊”,四周死寂,一切声音都被剥夺,他正以心为笛,以默为音,试图在绝对的静寂中,吹响属于自己的旋律。老村长和部分村民则落入了一个“忆川之畔”,河中流淌的不是水,而是无数人破碎的记忆,他们需在其中打捞、拼凑属于自己和他人的记忆碎片,才能找到归路,否则将永远迷失在别人的记忆里。
每个人的处境都不同,都陷入了一种与“书”、“故事”、“叙事”相关的奇异困境中。而他们的经历,也正同步被记录在各目的“书”中。
刘云轩合上书卷,背靠冰冷的书架,缓缓滑坐在地。巨大的信息冲击让他头脑有些昏沉。这里,似乎真的是一座记载诸天万界、古往今来一切“故事”的……图书馆?或者说,是“叙事”本身的源头、归墟、或者……监狱?
那么,他自己呢?他这本“书”,会如何结尾?是被困死在这无尽书廊?是找到苏婉他们,合力破局?还是如同那些空空如也的书架,故事戛然而止,书卷化为飞灰?
还有,那玉璧……为何独独显示他的“故事”?是随机?是特殊?还是因为他是“主角”?或者说,因为他身上那枚莲子,因为他那点“我执”灵光,因为他引动了所谓“叙事共鸣”,才被“重点关照”,拥有了这样一面“实时直播”的玉璧?
无数疑问翻涌,却无人可解。书廊寂静依旧,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以及那面玉璧上,永不停止的、流淌着的关于他“此刻”困惑与思索的金色文字。
刘云轩闭上眼,内视己身。神魂中,那枚莲子静静悬浮,光华内敛,但与他心血相连。莲子上,道纹愈发繁复深奥,隐隐与这书廊中某种更深层的“律动”产生着极其微弱的共鸣。是丁,莲子得自无字天书,而无字天书本身,就与“书写”、“叙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莲子历经诸劫,吸收种种感悟,尤其最后于墨海中引动“叙事共鸣”,或许正是它能带自己来到此地的关键。
“叙事共鸣……”刘云轩咀嚼着这个词。与什么共鸣?与这浩瀚书海的“叙事”本源?与那可能存在的“执笔人”?还是与某种更宏大、更基础的“规则”?
他重新睁眼,目光落在玉璧上。文字仍在流淌,记录着他闭目内视、思索“叙事共鸣”的过程。他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既然这玉璧在“写”他,他能否……反过来,“影响”这玉璧?甚至,影响这“书写”本身?
这个念头极为大胆,甚至有些疯狂。但绝境之中,任何可能都是稻草。
他凝视着玉璧,心念集中,试图用意念去“涂抹”、“修改”玉璧上正在生成的关于他“此刻念头”的文字。然而,意念如石沉大海,玉璧上的文字纹丝不动,依旧流畅地描述着他“试图影响玉璧”的这一行为,并评价道:“此念荒诞,犹如书中人欲改书中字,徒劳无功。”
刘云轩不气馁。他回忆莲子与无字天书交感、于墨海中引动共鸣时的感觉。那时,他并非以力相抗,而是以自身经历、感悟、道心为“墨”,以不屈意志为“笔”,于绝境中“书写”了属于自己的、反抗的“篇章”,从而引动了某种更高层面的“认可”或“共鸣”,才打开了通往此地的“门”。
或许,在这里,力量、神通、乃至意念的直接干涉,都是无效的。因为此地本身就是“叙事”的领域,一切“行为”都已是“故事”的一部分。想要破局,或许只能从“故事”本身入手。
他不再试图对抗玉璧的书写,反而静下心来,仔细“阅读”玉璧上关于自己的文字。从最初的描述,到现在的心思流转,每一个字,每一种情绪的刻画,甚至那些“旁白”式的点评。他试图从中找出“书写”的规律,找出“叙事”的偏好,找出……可能的“漏洞”。
他发现,玉璧的书写极其客观,甚至可以说“冷漠”。它记录行为,描述心理,但很少做价值判断。即便有“荒谬”、“惊惶”、“徒劳”之类的词语,也更像是一种基于事实的概括,而非主观的贬斥。它似乎只是一个纯粹的“记录者”与“叙述者”。
但真的是这样吗?如果只是记录,为何独独他有这面玉璧?为何苏婉他们落入的是各种故事困境,而他直接来到了这似乎是“源头”或“中枢”的书廊?这本身,难道不也是一种“叙事”的安排?一种更隐晦的“关注”?
刘云轩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无穷无尽的书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如果……这些书,并非“命运”,而只是“记录”呢?记录已经发生、或正在发生的“故事”?如果玉璧并非“书写”他的命运,而只是在“同步记录”他此刻的“经历”呢?
那么,是谁在“记录”?记录给谁看?记录的“目的”又是什么?
更重要的是,如果“记录”是绝对的,不可更改的,那他此刻所有的思考、探索、试图破局的行为,岂不也成了“记录”的一部分,成了“故事”的必然情节?那他的“自由意志”,他的“抗争”,还有何意义?不过是在既定的剧本里,上演预设的戏码。
寒意再次从脚底升起。但这一次,刘云轩没有让恐惧支配自己。他反而缓缓站起身,走到玉璧前,与那流淌的金色文字面对面。
“如果这是一场戏,”他对着玉璧,也对着这无尽书廊,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那我这个‘角儿’,偏不想按你们的‘本子’演。”
玉璧文字微顿,随即浮现:“刘云轩直面玉璧,心寒反而生勇,疑此间一切皆为戏,自身为角。然戏台茫茫,本子无形,此等宣言,亦是戏中词。”
刘云轩笑了,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是戏词又如何?只要我‘说’出这句词时的‘心’是真的,只要我‘做’出反抗时的‘意’是决的,那这戏,便有了我的魂,我的骨,而非一具空壳。”
他不再看玉璧,转身,再次走向那无边无际的书架海洋。这一次,他的目标明确——不是寻找自己或亲朋的“书”,而是寻找那些“特殊”的书。那些书页残破的、沾有污渍的、似乎被涂抹修改过的、或者……“没有结局”的书。
他要看看,在这座看似记载一切、定论一切的“图书馆”里,有没有“意外”,有没有“变数”,有没有“书写者”也掌控不了、或者不愿掌控的“故事”。
行走再次开始,但心境已然不同。恐惧仍在,困惑未消,但一种更为深沉的东西,在他心底滋生——那是勘破虚妄后的决绝,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是哪怕身为“书中人”,也要撕开书页,看一看“书外”风景的疯狂。
玉璧上,关于他的文字依旧在流淌,记录着他新的探索,新的念头。但那些文字,似乎比之前……慢了一丝?也沉重了一丝?
书廊依旧寂静,书架依旧沉默。但在那寂静与沉默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因为一个“书中人”的觉醒与质疑,而悄然波动了一下。
刘云轩不知道前路如何,不知道能否找到苏婉他们,不知道能否走出这无尽书廊,更不知道那可能的“执笔人”或“记录者”会如何反应。
他只知道,路在脚下。
而他的故事,无论被谁书写,如何书写,他要自己,一步一步,走下去。
哪怕每一步,都落在别人的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