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客至檐归(1 / 2)
雨珠砸在涤尘轩的青瓦上,溅起细碎的水雾,混着檐角铜铃偶尔的轻晃,在死寂的夜里搅出几分不安。青萝握着茶心遗留的竹制茶针,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针尖对准门口那道突然出现的身影,后背却已被冷汗浸湿。她身旁的哑女学徒阿默,悄悄将那套九盏茶具往柜台下推了推,枯瘦的手腕上,茶心所赠的平安扣正泛着微弱的暖光——那是白日灵种开花时,无意间沾染的茶韵,此刻竟成了唯一的慰藉。
来人逆着门外的风雨,身形高大得几乎堵住整个门框。湿透的玄色衣袍滴着水,在青石地面晕开一圈深色的印记,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下颌线紧绷的轮廓,以及一双在昏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那双眼太过特殊,不是凡人的浑浊,也非修士的清透,倒像是浸在茶里百年的老瓷,温润中藏着化不开的沉郁。他没有理会青萝的戒备,目光越过两人,径直落在柜台后那套静静陈列的茶具上,喉结轻轻滚动,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放下茶针吧,我不是来抢东西的。”男人的声音低沉,像浸了雪水的古木,落在潮湿的空气里竟带着几分茶烟的暖意。他往前踏出一步,青萝立刻将茶针往前送了半寸,针尖抵住他衣袍前襟,却在触及布料的瞬间顿住——那衣料上没有寻常修士的灵力波动,反而沾着一丝极淡的、熟悉的气息,像是春时涤尘轩院中的晨雾,又似茶心最后泡的那盏茶汤的余韵。
阿默突然拽了拽青萝的衣袖,指着男人腰间悬挂的一枚玉佩。那玉佩是暖白色的羊脂玉,雕成了半片茶叶的形状,玉纹间嵌着一点墨色,竟与玄鉴合二为一的茶圣令上,那丝陆羽本源茶气的纹路一模一样。青萝心头巨震,茶针险些脱手——茶圣令是玄鉴耗尽力量换来的信物,除了她和沉睡的玄鉴,绝无第三人知晓其纹路细节,眼前这陌生人,怎会带着如此相似的玉佩?
男人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抬手摘下兜帽,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却难掩俊朗的面容。额角一道浅疤从眉骨延伸至鬓角,衬得那双眼睛愈发深邃。他没有解释玉佩的来历,反而弯腰拾起阿默刚才慌乱中掉落的茶勺——那是茶心亲手打磨的竹勺,勺柄上刻着极小的“涤尘”二字。他用指腹摩挲着那两个字,指尖竟泛起一层淡淡的青光,竹勺上残留的茶渍在青光中渐渐凝聚,化作一缕细小的茶烟,绕着他的指尖盘旋不去。
“十五年前,在江南的寒山寺外,我曾受一位茶师所赠半盏清茶。”男人忽然开口,目光转向窗外的风雨,声音里添了几分悠远,“那茶师说,茶有三味,一为苦,二为甘,三为淡。彼时我身负血海深仇,只尝出满嘴苦涩,便将茶盏掷于地上,骂她不懂人间疾苦。她却没生气,只是捡起草盏,重新泡了一盏递给我,说‘苦到极致,方知淡味悠长’。”
青萝浑身一僵,手中的茶针“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江南寒山寺、苦甘淡三味、捡起草盏重泡——这些细节,是茶心去年冬夜和她闲聊时提起的往事。茶心说,那是她初入人间时遇到的第一个“执迷不悟”的人,她本想点化,却因修为尚浅未能成功,只能将一缕茶韵封在那人的玉佩中,盼他日后能悟。当时青萝只当是寻常旧事,此刻听男人提起,才知那段因果竟延续至今。
“你是……当年那个剑客?”青萝的声音带着颤抖,她终于想起茶心描述过的模样——当年的剑客年少轻狂,额角还没有疤痕,腰间挂着半片茶玉佩,是他早逝的母亲所赠。茶心说,那玉佩里藏着母爱的温软,可惜被仇恨蒙蔽了光芒。
男人苦笑着点头,将茶勺轻轻放在柜台上,指尖的青光愈发浓郁。柜台上的九盏茶具突然微微震颤,最中间的那盏“涤尘盏”率先亮起,盏身浮现出细密的茶纹,与男人指尖的青光遥相呼应。阿默惊呼一声,她看见男人腰间的半片茶玉佩,竟也散发出同样的光芒,三道光交织在一起,在空气中凝成了茶心模糊的侧影——她正坐在窗前煮茶,阳光穿过她透明的指尖,落在茶汤里,泛起细碎的金光。
“我寻了她十五年。”男人的声音带着哽咽,伸手想要触碰那道侧影,指尖却径直穿了过去,“我杀了仇人,踏遍三界,从修士口中听到‘茶心’的名字,听到‘涤尘轩’的传说,才知当年点化我的,竟是壶灵本尊。我赶来时,只看到漫天茶香光点,和院中新开的七彩灵花。”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半片碎裂的竹盏,正是当年他掷碎的那一个,竹片边缘被人用灵力细细打磨过,显然是被珍藏了许多年。
青萝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她想起茶心消散前说的话:“世间因果,环环相扣,我点化他人,亦有人会替我延续道韵。”眼前的男人,便是茶心当年种下的因,如今结出的果。她弯腰捡起地上的茶针,走到男人面前,将茶针递给他——那茶针是茶心用自己的灵韵滋养过的,能感知到真正的“茶心”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