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旧梦故人归(1 / 2)
翌日,天刚放晴,积雪未化,映着惨白的冬日,晃得人睁不开眼。
浣碧一大早便打扮得花枝招展,特意换上了一件杏子红的斗篷,衬得那张本就与甄嬛有几分相似的脸,更多了几分艳色。
她带着宫女,兴冲冲地往御花园去了。
果然,没过多久,苏培盛便急匆匆地进了养心殿,躬着身子,将浣碧在御花园折梅的事,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皇帝。
皇帝正批着奏折,听到“莞嫔”二字时,手里的朱笔顿住了。
他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她自己怎么不来?”
苏培盛的腰弯得更低了,小心翼翼地回话:“回皇上的话,碧答应说,莞嫔娘娘才出了月子,身子有些乏,不便走动,又惦记着园子里的梅花,这才打发她来的。”
皇帝“嗯”了一声,没再说话,重新低头看向奏折。
可那朱笔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他烦躁地将朱笔往笔洗里一扔,站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
“摆驾!倚梅园!”
***
倚梅园的红梅,开得正盛。
积雪压着枝头,那一点点艳红,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愈发显得惊心动魄。
皇帝独自一人,负手立在梅林深处。
物是人非。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与烦闷,堵在他的胸口。
他正出神,忽然,一阵悠扬的琴声,伴着空灵的歌声,从梅林深处,幽幽地传来。
那声音,清冷,幽怨,像一缕抓不住的青烟,缠绕着他的心。
是她!
皇帝的心猛地一跳,循着歌声,快步走了过去。
梅林的尽头,有一座小小的暖亭。
亭中,一个穿着大红色斗篷的女子,正坐在一架古琴前,垂首抚琴,低声吟唱。
她头上只簪了一支简单的蝴蝶螺钿簪,侧脸的轮廓在漫天风雪中,显得格外清冷,也格外熟悉。
听到脚步声,她停下抚琴的手,缓缓抬起头。
四目相对。
甄嬛的脸上,没有半分意外,也没有半分惊喜。
只有一种淡淡的,在梦中相遇的疏离与哀伤。
“臣妾不知皇上在此,惊扰圣驾,罪该万死。”她站起身,想要行礼,却因才出了月子,身子还有些虚弱,动作显得有些迟缓。
皇帝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了她。
入手一片冰凉。
他的心,也跟着那冰凉的触感,猛地一沉。
“你怎么在这里?”他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
“臣妾在梦里,又回到了这里。”甄嬛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一片柔和的阴影,“醒来后,心里怎么也静不下来,便想着来这里坐坐。”
“臣妾想着,或许只有这里的风,还记得当年的声音。”
她的话,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扎进皇帝的心里。
他看着她那张清瘦的脸,想起她刚为自己生下四公主,一股浓重的愧疚与怜惜,瞬间将他淹没。
他有多久,没来看她了?
他亲口许诺的妃位,他为自己生下的亲生骨肉……
“嬛嬛……”他伸出手,想要触摸她的脸颊。
甄嬛却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皇上,”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小锤,敲在他的心上,“您还是快回储秀宫去吧。祺贵人妹妹年轻貌美,正是需要您疼爱的时候。别为了臣妾这个旧人,冷落了妹妹,惹她伤心。”
她越是这般体贴,这般懂事,皇帝心里的愧疚就越是翻江倒海。
“胡说!”他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什么新人旧人!你是朕的莞嫔,是你为朕生下了四公主!”
甄嬛的脸埋在他宽阔的胸膛里,感受着那熟悉的龙涎香,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
不是喜悦的泪。
是委屈,是算计成功后,那巨大的空虚。
她在他怀里,轻轻地,带着一丝压抑的哭腔,问出了那句她排演了无数遍的话。
“皇上,您还记得……臣妾吗?”
***
是夜,养心殿的暖轿在一众宫人复杂的目光中,稳稳停在了碎玉轩的宫门口。
自那夜倚梅园琴声重续,碎玉轩便一扫从前的冷寂,重新成了圣眷最浓的地界儿。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飞遍六宫。
储秀宫里,祺贵人一宿未眠。她死死盯着窗外,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也没能等到那个她以为唾手可得的背影。
她气得浑身发抖,将满桌的茶具全都扫落在地,那噼里啪啦的声响,也没能盖过她心底的屈辱与愤怒。
景仁宫中,皇后听完剪秋的回报,只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淡淡道:“知道了。”
”
皇帝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热恋的光景,下了朝便往碎玉轩去。两人也不做什么,只是烹茶,对弈,谈诗论画,一坐便是一下午。
那份旁人插不进半分的默契与亲密,比任何赏赐都更令人眼红。
这一日,甄嬛正与皇帝对坐弈棋。窗外天光晴好,暖阳透过窗格洒在棋盘上,将那黑白分明的玉石棋子照得温润通透。
“皇上,您这步棋……可是要弃子了?”甄嬛纤长的指尖拈起一枚白子,悬在半空,似落非落,一双水眸含笑望着皇帝。
皇帝手执黑子,沉吟不语。他的心思,早已不在棋局上。
他的目光,落在甄嬛那张清减却更显风致的脸上,那眉眼,那神情,无一处不让他觉得舒心妥帖。
就在这时,崔槿汐领着内务府的小太监,捧着几样新制的婴儿物件走了进来。
“启禀皇上,启禀小主,这是内务府新赶制出的四公主的银项圈和长命锁,特意送来给小主过目。”
小太监将东西呈上,那赤金的长命锁上,精雕细琢着“长命百岁”四个字,流光溢彩,富贵非凡。
皇帝的兴致,瞬间被这几样东西打断了。
他看着那金灿灿的长命锁,又看了看旁边摇篮里睡得正香的女儿,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四公主。
这三个字,听着是尊称,可细品之下,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生分。
甄嬛将他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拿起那长命锁细细端详,语气是为人母的欣慰与满足。
“内务府有心了,这手艺是越发精巧了。”
浣碧适时地从内殿走了出来,她如今也是答应,见了皇帝行过礼后,便很自然地凑到甄嬛身边,拿起那长命锁,嘴里啧啧称赞。
“这长命锁真漂亮!配咱们四公主,再好不过了!”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觑着皇帝的神色,见他眉头紧锁,便故作天真地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一股子替姐姐打抱不平的热切。
“只是……姐姐,这‘四公主’叫着,总觉得有些拗口。您瞧,旁的小主生的公主,哪个没有封号?温宜公主、端恪公主、昭华公主……怎么到了咱们这儿,就只叫‘四公主’呢?”
浣碧说到最后,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几分委屈,她偷偷拉了拉甄嬛的衣袖,满眼都是“姐姐你怎么不着急”的意味。
这番话,说得又急又直,像个不知轻重、只心疼自家外甥女的小姨母。
皇帝的脸,彻底沉了下来。
他不是气浣碧多嘴。
他是气自己!
他想起来了,是他亲口许诺,等甄嬛诞下龙子,便要晋她为妃。
可后来……后来因为莞嫔额娘……他心烦意乱,又被储秀宫、钟粹宫那些不断的新鲜玩意儿勾了心神,竟将此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册封礼耽搁了,连带着孩子的封号,也一并被他疏忽了!
他一向自诩疼爱莞菀,看重他们的孩子,可到头来,竟让她和孩子受了这等委屈!
“是朕疏忽了!”
皇帝猛地站起身,在殿内来回踱了两步,胸口那股无名的火气,混杂着浓重的愧疚,烧得他心头发慌。
他看向甄嬛,只见她低着头,一言不发,那沉默的姿态,比任何哭诉都更让他心疼。
他快步走过去,将甄嬛连人带手里的长命锁,一并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里满是懊恼与自责。
“朕的公主,怎么能没有封号!”
他看向一旁的浣碧,那张与甄嬛有几分相似的脸上,此刻正写满了担忧与期盼。
两张相似的脸。
一个柔婉懂事,受了委屈也只自己默默忍着。
另一个,则心直口快,敢于为姐姐和外甥女争取。
皇帝的心,在这一瞬间,被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填满了。
他仿佛坐拥娥皇女英,享受着这世间最齐人之福的温柔与体贴。
“朕的女儿,当有这世上最好听,也最尊贵的封号!”皇帝搂着甄嬛,语气斩钉截铁。
他看向窗外那一片明净的冬日天光,沉吟片刻,一个尊贵又寓意深远的字,跃入脑海。
“荣安。”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甄嬛,声音里是失而复得的珍重与爱怜。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就封为,‘荣安’公主。”
甄嬛的身子,在他怀里轻轻一颤。
荣安。
她抬起头,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里,盛满了恰到好处的感动与泪光。
“臣妾……替荣安谢皇上隆恩。”
浣碧更是喜不自胜,连忙跪下磕头,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狂喜。
“谢皇上!咱们荣安公主,终于有封号了!”
皇帝看着她们欢喜的模样,心里的那点愧疚与烦闷,终于彻底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的柔情与满足。
他低头,吻了吻甄嬛的额头,那温热的触感,让他觉得无比安心。
“朕明日,就让礼部去办。”
他看着甄嬛,眼神里满是亏欠后的补偿之意。
“你的册封礼,也该办了。”
皇帝的声音,在寂静的碎玉轩里,掷地有声。
“朕要让六宫上下都看着,朕的莞妃,是何等的荣耀!”
浣碧在一旁听着,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是一副担忧的模样,她拉着甄嬛的衣角,小声却又足以让皇帝听清地说道:“姐姐,那皇后娘娘那边……”
甄嬛心领神会,轻轻拍了拍浣碧的手,转向皇帝,柔声道:“皇上,皇后娘娘总说,后宫开销用度,当以节俭为上。如今为了臣妾又要大办册封礼,怕是……会惹得娘娘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