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愁云与思念(1 / 2)
龙泽山庄的正厅内,檀木梁柱投下沉沉阴影,将满室低气压箍得愈发窒闷。主位上,童战一身素白劲装,衣摆暗银色在天光下泛着冷光,衬得他俊朗面容上的紧锁眉头愈发显眼,指节无意识地叩着桌案,发出沉闷的轻响,一下下敲在众人的心尖。
旁边的龙博面色凝重如铁,他目光缓缓扫过厅中垂头丧气的众人,最终落回面前那只青瓷茶盏上,茶烟袅袅,却暖不透他眼底的寒,指尖在微凉杯沿反复摩挲,末了只化作一声无声叹息,眉宇间的愁意比杯中美茗还要浓郁。
右侧梨花木椅上,豆豆攥着衣角的指节泛白,布料早被绞出深深褶皱,她那双总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盛满担忧,频频望向众人,喉间似堵着千言万语,却连半句劝慰都吐不出来。
月牙清丽的脸庞此刻涨得通红,焦灼爬满了每一寸肌肤,她的手被身侧冷墨尘紧紧攥着,可自己的指节仍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冷墨尘一身墨绿劲装,平日里的沉稳气度荡然无存,紧抿的唇线绷成一道锋利的弧,握着月牙的手力道不自觉加重,似在安抚她,又似在借此稳住自己的心神。
左侧席位上,隐修捻着颌下花白胡须,眉头皱成了死疙瘩,苍老的脸上沟壑因愁容愈发深陷,他时不时发出一声悠长的唉声叹气,脑袋还无意识地晃悠着。
童心往日里最是跳脱,上蹿下跳没个安生,此刻却蔫头耷脑地坐着,目光黏在地面砖缝里,连眼皮都懒得抬,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青砖,那股子丧气劲儿,连厅外的枯枝都比不上。
天行长老端坐着,微蹙的眉头和轻晃的胡须泄了满心无奈,浑浊的眸子里盛着沉沉的无力。
满厅愁云,皆因御剑山庄庄主尹天奇而起。
月前,尹天奇重伤,隐修曾断言需十日方能起身,谁料他竟提前两日便能下床,这全靠天雪临走前留下的那株千年人参。彼时众人围在床边,看着他面色渐好,都以为劫难已过,往后便能顺遂无忧,山庄里还难得飘起了几日轻松的笑语。
可这份欢喜,终究是镜花水月。不过半天,尹天奇便得知了自己经脉尽断、武功尽失的噩耗。自那以后,那个意气风发的御剑山庄庄主便彻底垮了,终日把自己锁在房里,连房门都不肯踏出一步,这一待,便是近一个月。
曾经他能一剑破云、独掌山庄,如今却连端碗都会手抖,连与小光早已定下的婚事都绝口不提。旁人但凡敢提半句,他便会红着眼眶、脖颈青筋暴起地低吼:“我已是个废人,连自己都护不住,又怎能给她一世安稳?”吼完便猛地背过身,单薄的肩膀抑制不住地发抖,连背影都透着绝望。
任众人苦口婆心,讲尽利弊,说遍宽心话,他都像钻进了死胡同,油盐不进,只沉在自己的绝境里,再也拔不出来。
小光的性子素来柔韧,她红着眼眶,手背一遍遍蹭着眼角,硬是把泪水憋了回去,对众人强笑道:“他只是还没适应,我等,等他想通的那天。”这话带着发颤的尾音,落在众人耳中,非但没带来半分慰藉,反倒化作一块巨石,沉甸甸压在每个人心头,喘不过气。
月牙与冷墨尘此番前来,本是揣着满心期许。他们没带刚满八个月的小月画和小星辰,冷家堡有佟孤鸿和冷广亲自坐镇,定能护孩子周全,二人才得以安心远行。
此行他们有三个目的:一是赶赴尹天奇与小光的婚宴,送上诚挚祝福。二是寻那毒害冷晚与一双孩儿的恶毒女子报仇。三是找到救下冷晚和孩子们的恩人,当面报答这份天大恩情。
可谁能料到,他们风尘仆仆赶至龙泽山庄,却撞上尹天奇遭此横祸,婚礼之事彻底搁浅。
那个曾神采飞扬、器宇轩昂的天奇,如今空有完好躯壳,却丢了半分精气神,整日浑浑噩噩,眼神没了往日光彩,连抬手都带着滞涩。
更让人忧心的是鬼山之事,亦是毫无头绪。此前童战、龙博与童心特意赶赴鬼山查探,那名疯癫老头早已没了踪迹。三人翻遍山峦沟壑,连隐蔽山洞都没放过,也没寻到何首乌与藤根。
正厅内的寂静还在蔓延,前路漫漫,尹天奇的颓唐、鬼山的谜团、月牙夫妇未竟的心愿,缠成一团理不清的乱麻,勒得所有人喘不过气。
“砰!”
沉郁的气氛终被童战一掌拍碎,白色衣袖扫过杯盏,几点茶水溅在桌面,他声音里满是焦灼,甚至带了几分怒其不争:“天奇再这么颓靡下去,如何是好?御剑山庄的基业,难道要就此搁置吗?”
龙博闻言,指尖又抚过微凉杯沿,眸中无奈更甚,缓缓摇头道:“他自己钻进了死胡同,心结未解,旁人说再多,也终究是隔靴搔痒,半点法子也无。”说罢,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眼底的疲惫几乎要溢出来。
一旁的豆豆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面划出刺耳声响,她声音带了几分急腔,身子往前倾了倾:“他只顾着自己消沉,那小光怎么办?”
话刚出口,她脑海里便浮现出小光强忍着泪意,默默守在尹天奇房门外,连叹气都要压低声音的模样,心下更急,又补了一句,“照他现在这样,小光往后在御剑山庄,又要如何自处?”
月牙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此刻听着众人的话,火气直往头顶冲,她攥紧拳头,指节泛白,腾地就要起身,脚尖都已踮起:“依我看,不如我去狠狠揍他一顿,打到他清醒为止!”
话音未落,她便要往厅外冲,冷墨尘眼疾手快,连忙起身攥住她的手腕,身子往前探了半步,语气又急又劝:“月牙,月牙,你先冷静些!你要是真动手打了天奇,小光心里岂不是更难受?”
豆豆也赶忙上前拉住月牙的另一只胳膊,往她身边凑了凑,连声附和:“是啊月牙,万万使不得!”
月牙被两人拽着,气鼓鼓地跺了跺脚,她梗着脖子,脸颊涨得通红,却也知道二人说得有理,只能愤愤道:“那能怎么办?这尹天奇还真是半点长进都没有!武功没了就没了,性命还在,难道不比什么都强?”骂完,她才悻悻坐回椅子上,胸口仍不住起伏。
冷墨尘和豆豆也松了口气,跟着落座,冷墨尘还悄悄抬手,一下下拍着月牙的后背帮她顺气,只是他自己紧抿的唇,却依旧没松开。
正厅里的沉郁还没散开,一直蔫耷耷在一旁的童心忽然开了口,他嗓音低哑,带着几分揪心的喟叹,打破了短暂的沉寂:“大嫂,月牙,你们不懂,对我们男人且习武之人而言,武功亦是半条命啊。没了武功,拿什么去保护自己家人?”
这话像一块石头,砸进了众人心里。冷墨尘和龙博闻言,皆是连连点头,眉宇间瞬间添了几分共情的沉重。
江湖儿女,刀剑傍身,武功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是护佑亲眷的依仗,没了武功,便如折翼的雄鹰,纵有凌云之志,也只能困于平地,那份无力与绝望,他们如何会不懂?
豆豆和月牙怔了怔,看向童心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恍然。原来不是尹天奇执拗,是这失去武功的苦楚,本就不是寻常人能体会的。可这份理解,非但没让僵局有半分松动,反倒让局面更显无解——既懂他的痛,又无化解之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沉沦。
月牙咬了咬唇,忽然将目光投向一旁的隐修,语气里带着急切的追问,眼底还燃着一丝不肯熄灭的希冀:“隐修,你医术通玄,就真的没法修复天奇断了的经脉吗?水月洞天这么多年的底蕴,难道就没有能让他恢复武功的法子?”
隐修捻着胡须,脸上挤出一抹苦笑,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苍老的面容上满是无奈:“月牙丫头啊,经脉断裂哪是说修复就能修复的?天奇能在短短八天里醒来下床,已是天大的侥幸,全靠天雪留下的那株千年人参。不然,就算有我这满箱的灵丹妙药,他也得在床上躺足两个月才能动弹。若是真有办法,我岂会眼睁睁看着他这般消沉?”说罢,他还摊了摊手,那双常年捻着草药的手,此刻竟透着几分无力的空茫。
天行长老捋着胸前白须,身子微微前倾,接过了话头,语气里满是惋惜:“我们水月洞天,不过是比寻常人多些护身之能和医道积累,并非有能逆天改命的大能,此事,我们是真的无能为力。”
童战跟着点头,还下意识往天行长老那边瞥了一眼,声音沉了几分:“天行长老和隐修说的是实话,若是真有对策,也断不会拖到如今这个地步。”
就在众人的心又往下沉了几分时,龙博忽然眸光微动,像是陡然想起了什么,轻声道:“连千年人参这般罕见的灵物都能有,或许世上真有能让天奇重续经脉、恢复武功的奇物,只是想找到,怕是难如登天。”
豆豆听到“千年人参”四个字,眼睛倏地亮了亮,忙不迭追问,声音都不自觉拔高了几分:“那这千年人参,天雪是从哪里寻来的啊?”话落,她又小声补了句,“天雪要是在,就能知道了。”
众人皆是面面相觑,纷纷摇头。谁也说不清天雪这株人参的来历,天雪留的信就只是说了有缘得到的。
月牙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如今就只差那何首乌和藤根了,我和墨尘寻遍了周遭山脉,也只找到两百年份的,药性根本不济事。天雪还有三个多月才回来,也不知道她如今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童战心头便涌上一阵浓烈的思念,眉宇间的愁绪又添了几分,还下意识攥紧了拳头,指节都泛了白:“我每日占卜,卦象显示天雪一切平安,寻药之事也颇为顺遂,你们不必忧心。”说这话时,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想来是日日牵挂,早已耗了不少心神。
众人闻言,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厅里的气氛也缓和了些许。
豆豆轻蹙眉头,往窗外望了一眼,枝头的枯叶正被寒风卷落,她低声感慨:“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若是天雪回来,瞧见天奇这副模样,怕是要………”
这话刚落,月牙忽然眼睛一亮,整个人都精神了几分:“若是那位姑娘在就好了!她连起死回生的灵药都能拿出来,定然有办法帮天奇!”
冷墨尘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侧头看向月牙,语气里满是无力:“可我们至今都不知道她身在何处,连登门道谢都寻不到门路,更别提询问有没有办法救天奇。”
童战几人此前早已听月牙他们说过冷家堡遇袭、得神秘女子相救的事,此刻想起,仍是心有余悸,纷纷点头庆幸冷夫人和两个孩子安然无恙。
隐修的眼睛亮了起来,往前凑了凑,语气里满是急切的探究:“月牙丫头,你再和老头我说说,那起死回生的药,究竟是什么形状、什么味道?里头又有哪些成分?”
月牙无奈地瞥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哭笑不得的无奈:“隐修,这话你都问我好几遍了!”
冷墨尘连忙帮着解释,语气诚恳:“隐修前辈,当时我们没来得及细看,只记得那药丸香气极浓,还泛着淡淡的金色光芒,效果立刻显现。”
隐修听完,嘴里小声嘟囔着,原本发亮的眼睛又蔫了下去,声音都低了半截:“唉,怎么就没让我亲眼见识见识那神药呢?这起死回生的药,连天雪留下的医书里都没记载过,真是可惜了。”
天行长老摸了摸胡子,眼中满是惊叹,还微微颔首,缓缓道:“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这江湖之大,果然藏着不少我们未曾知晓的奇人异事。”
厅里的议论还在继续,只是那点刚燃起的希望,又很快被现实的迷茫盖了过去,唯有窗外的风,还在轻轻的吹过。
龙泽山庄的正厅外,与厅内沉郁截然不同的是一片暖融融的光景。和煦的暖阳懒洋洋地泼洒在青石板上,将石板缝隙里的青苔都照得发亮,微风拂过廊下缠绕的紫藤萝,细碎的淡紫色花瓣簌簌飘落,铺了青石板一地温柔。
两个须发皆白的长老并肩立着,手捻长须,脸上是藏不住的慈祥笑意,目光齐齐黏在身前嬉闹的几个娃娃身上,连眼角的皱纹都漾着暖意。
山庄里的柳妈、丫鬟平儿,还有几个负责照看孩童的下人,都规规矩矩候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群小少爷、小姐。柳妈双手垂在身侧,手指都暗暗攥紧了,心头悬着根弦,生怕哪个孩子没照顾到,磕着碰着出了差池。
龙璟泽快两岁了,粉雕玉琢的小模样像极了豆豆,可性子却随了龙博,透着股与年纪不符的沉稳懂事。他小手攥着豆豆亲手做的桃木拨浪鼓,鼓面上绘着憨态可掬的小兔花纹,此刻正小心翼翼递到小琉璃面前,嘴角挂着软软的笑,耐心地哄她把玩。
小琉璃快一岁了,已经能跌跌撞撞地自己走路,模样却酷似天雪——皮肤白得像块暖玉,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像两颗黑葡萄,脸颊肉嘟嘟的,笑起来时会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讨喜得让人忍不住心软。瞧见拨浪鼓,她顿时高兴得手舞足蹈,小短腿不自觉蹦跶了两下,胳膊小腿晃个不停,小脸蛋涨得通红,眼睛弯成了月牙。
她尤其偏爱鼓面上的兔兔图案,小手总执着地去摸那软乎乎的兔耳朵,指尖刚碰到彩绘,就咯咯直笑,小脑袋还会跟着拨浪鼓的晃动左右摇摆,连口水都差点流出来,还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她身上那条绣着精致小花的软布小裙子,还有身边堆着的各式新奇玩具,都是月牙特意从冷家堡带来的,专给四个宝宝们的。
“谢…哥…”小琉璃奶声奶气地吐出两个字,吐字不算清晰,却裹着甜甜的奶膘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