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老鬼的陈年罪行(1 / 2)
市刑侦支队的审讯室永远是恒温,23摄氏度的冷气裹着消毒水的味道,像一层密不透风的膜,贴在每个人的皮肤上。陈峰把搪瓷杯往桌上一放,杯底与桌面碰撞的脆响在寂静里炸开,他抬眼看向对面的男人——老鬼。 老鬼的头发半白,贴在头皮上,脸是松弛的,唯独眼睛亮得吓人,像藏在旧棉絮里的玻璃碴。他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看守所号服,双手交叠放在桌沿,指节上有几道深浅不一的疤,那是常年跟金属、泥土打交道的痕迹。陈峰盯着那道最长的疤,从虎口延伸到手腕,十年前王先生失踪案的卷宗里,法医曾提到过类似的疤痕特征,只是当时线索断得太干净,这道疤始终没找到主人。李建国,陈峰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故意避开老鬼这个道上的称呼,我们找你,不是为了上个月那桩工地失窃案——你心里清楚,我们要的是十年前的事。
老鬼的手指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蛰了。他没抬头,目光落在搪瓷杯里晃荡的茶叶上,那茶叶沉在杯底,像泡发的陈年旧事。陈峰把一张照片推过去,照片上是个穿白衬衫的男人,戴圆框眼镜,嘴角弯着,背景是市博物馆的大门。那是王先生,十年前博物馆的临时文物修复助理,也是2014年9·17博物馆失窃案后,第一个失踪的人。王博文,老鬼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我以为他早被人忘了。没人忘。陈峰的手指敲了敲照片,他老婆每年都来支队,问我们能不能找到他,哪怕是……骨头。老鬼的喉结滚了一下,他抬起头,眼睛里的光暗了些,像是突然泄了气的皮球。审讯室的白炽灯照在他脸上,把皱纹里的阴影拉得很长,陈峰忽然觉得,眼前的男人不是什么鬼,只是个藏着太多秘密的老头,那些秘密像毒藤,早把他的五脏六腑缠得变了形。
9·17那天,博物馆闭馆整修,你用的是后勤通道的钥匙,陈峰开始说,每一个字都咬得很实,钥匙是王博文给你的——他当时想跟你学手艺,以为你们只是找些不值钱的老物件,直到你把战国青铜剑装进背包,他才知道自己卷进了盗墓团伙。老鬼没反驳,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薄荷糖——看守所允许带的唯一零食,他剥糖纸的动作很慢,糖纸的窸窣声在审讯室里格外清晰。“那把剑,是燕下都遗址出土的,剑身有郾王职的铭文,值多少钱,你比我清楚。陈峰继续说,他从档案袋里抽出一张复印件,是当年博物馆的文物清单,青铜剑那一行用红笔圈了出来,旁边写着一级文物。老鬼把薄荷糖塞进嘴里,冰凉的甜味似乎让他定了定神。王博文那小子,胆子小,心又软。他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点说不清的复杂,得手后第三天,他找到我,说要退出,还说要把剑送回去。陈峰的心脏猛地一沉,他攥紧了手里的笔,指节泛白。所以你杀了他。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老鬼的头垂得更低了,花白的头发遮住了眼睛。我劝过他,道上的事,进来了就别想出去。他不听,还说要去报警,说要揭发我。他的声音开始发颤,那天在城郊的废弃工厂,我跟他吵起来,他要抢我手里的剑,我……我拿起旁边的钢管,砸在了他头上。审讯室里的冷气似乎更冷了,陈峰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还有老鬼压抑的喘息。他拿出另一张地图,是城郊的卫星图,用红笔圈出一片拆迁区。埋尸的地方,是不是在那里?陈峰问,那是当年警方排查过多次的区域,后来因为拆迁,地貌全变了,线索就此中断。
老鬼点了点头,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个位置。靠近老槐树下,那棵树有三个分叉,我埋在树根旁边,挖了两米深。他顿了顿,补充道,我还把他的眼镜埋在了旁边,那是他最喜欢的一副。陈峰把地图折好,放进档案袋。他看着老鬼,这个在道上名声赫赫、作案无数的老鬼,此刻像个泄了气的气球,再也没有半分嚣张。除了王博文的事,还有博物馆失窃案,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陈峰问,他知道,老鬼手里藏着的,绝不止这两件事。
老鬼沉默了很久,久到陈峰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他忽然抬起头,眼睛里又有了光,只是那光里带着点破罐破摔的决绝。我还盗过三个古墓,都没被发现。他说,一个在邻市的云台山,是汉代的诸侯王墓;一个在清河镇的乱葬岗,是宋代的文官墓;还有一个在黑松林,是唐代的贵族墓。陈峰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立刻拿出录音笔,按下了录制键。具体位置,怎么进去的,盗了什么东西,都跟我说清楚。
老鬼喝了口杯里的凉水,开始慢慢说。他的声音很稳,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可每一个字,都在揭开一段尘封的罪行,那些被泥土掩埋的古墓,那些流失的文物,还有那个被灭口的年轻人,终于要在十年后,重见天日。城郊的拆迁区早已没了往日的模样,断壁残垣间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风一吹,草叶哗啦作响,像是有人在低声叹息。陈峰带着刑侦支队的队员,还有法医组的人,站在一片空旷的土地上,手里拿着老鬼画的简易地图。队长,老鬼说的老槐树,去年台风的时候被刮倒了,树根都被挖走了。年轻警员小李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张当地村委会提供的照片,照片上是一棵被连根拔起的老槐树,树干粗壮,确实有三个分叉。陈峰皱了皱眉,他蹲下身,抓起一把土,土是湿润的,带着点腐殖质的味道。扩大搜索范围,以老槐树原来的位置为中心,半径五十米,用洛阳铲勘探。他下令,队员们立刻行动起来,洛阳铲插进土里的声音,在寂静的拆迁区里此起彼伏。
法医张姐蹲在旁边,打开工具箱,拿出手套和物证袋。如果老鬼说的是真的,埋尸两米深,土壤的颜色会和周围不一样,而且尸骨埋了十年,应该还能提取到dNA。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地面的痕迹。陈峰的目光扫过这片土地,十年前,这里还是一片工厂区,王先生就是在这里被杀害,被埋进冰冷的泥土里。他想起王先生的老婆,那个每次来支队都红着眼眶的女人,她说王先生最喜欢研究青铜器,最大的梦想是能在博物馆里有自己的修复工作室。可这个梦想,永远停在了2014年。
队长,这里有异常!一个队员的声音传来,陈峰立刻跑过去。只见洛阳铲带上来的土是深褐色的,比周围的土更湿润,还带着点淡淡的腐味。挖!陈峰说,队员们立刻拿起铁锹,小心翼翼地往下挖。太阳慢慢升到头顶,阳光变得刺眼,队员们的额头上全是汗,可没人停下手里的活。挖了大概一米五深的时候,铁锹碰到了什么硬东西,发出咚的一声。小心点,用手挖。陈峰说,他戴上手套,蹲下身,一点点拨开泥土。
先是看到了一块布料的碎片,深蓝色的,质地很粗糙,像是工装裤的布料。接着,是一根骨头,是小腿骨,已经有些发黑,但形状还完整。张姐立刻凑过来,用手电筒照着骨头,看这个骨龄,大概在三十岁左右,和王先生当年的年龄吻合。队员们继续挖,更多的骨头露了出来,还有一副金属框架——是王先生的眼镜,镜片已经碎了,但镜框还保持着原来的形状。陈峰看着那副眼镜,心里一阵发酸,他拿出手机,拨通了王先生老婆的电话。喂,陈警官?电话那头的声音很轻柔,带着点期待。嫂子,陈峰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们……找到王先生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然后传来压抑的哭声,那哭声穿过听筒,落在陈峰的耳朵里,像一根针,扎得他心里发疼。谢谢你们,陈警官,谢谢你们……她断断续续地说,终于,终于能让他回家了。张姐把尸骨和眼镜装进物证袋,贴上标签。回去做dNA比对,确认身份后,就通知家属。她对陈峰说,陈峰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回那个土坑,十年了,王先生终于不用再待在黑暗的泥土里,他可以回家了。
回到支队,dNA比对结果很快就出来了,确认尸骨就是王博文。陈峰拿着报告,走进审讯室,把报告放在老鬼面前。王博文的尸骨找到了,dNA比对一致。他说,老鬼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愧疚,又像是解脱。我欠他的。老鬼说,声音很低,当年如果我没拉他进来,他现在应该还在博物馆里修文物,过着安稳日子。现在说这些没用了。陈峰说,你交代的三个古墓,我们已经联系了省文物局,明天一早就出发去云台山,你最好保证你说的都是真的。老鬼抬起头,看着陈峰,眼神很坚定。都是真的,我不会拿这种事骗你们。那些文物,埋在地下也是埋着,不如挖出来,交给国家,也算是……赎罪。陈峰没说话,他知道老鬼的“赎罪”来得太晚,可对于那些流失的文物来说,这份赎罪或许还来得及。他收拾好报告,走出审讯室,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支队大楼的灯光亮着,像一座灯塔,照亮了那些被尘封的真相。明天,他们就要去云台山,寻找第一个古墓,寻找那些被老鬼盗走的文物,也寻找属于十年前的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