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净人生(八)(116)(2 / 2)
王国美死死地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周立伟的侧脸线条冷硬,嘴角紧抿,眼神锐利而专注,里面只有对“事务”处理的急切,找不到一丝一毫对病床上父亲的担忧!他甚至没有多问一句父亲的身体状况!他关心的,只有那套房子!只有如何尽快拿到处置权!律师!他竟然带了律师!在父亲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转入普通病房的当口!
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灭顶的愤怒,瞬间席卷了王国美!她全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她明白了!周立伟如此急切地赶回来,根本不是因为担忧父亲的生死!他是怕!怕父亲万一真的走了,那套丢了房产证的房子会变成真正的麻烦!他是来抢时间的!在父亲尚未完全清醒、无法表达意志的时候,利用“丧失行为能力”的借口,通过律师手段,火速确认自己的监护权,然后立刻、马上、以最快的速度卖掉那套房子!榨干父亲最后一点价值!
他甚至等不及父亲咽气!他要在父亲还有一口气的时候,就亲手剥夺他视为“根”的东西!
王国美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胃里翻江倒海。她死死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当场呕吐出来。恐惧和愤怒在她身体里激烈地冲撞、撕扯。周立伟就在眼前!带着律师!他一旦确认了监护权,拿到钥匙进入那间老屋,很快就会知道她卖掉了自己的房子!以他的精明和冷酷,他会怎么想?会怎么说?会怎么做?他一定会认为她别有用心!认为她是在投资!是在博取更大的回报!他那些恶毒的揣测和威胁,会像淬毒的匕首,再次狠狠扎向她!
不行!绝对不能让周立伟知道她卖房的事!至少在周老师彻底清醒、能自己做主之前,绝对不行!否则,周老师会怎么想?一个为了救他而倾家荡产的女人?这份沉重到足以压垮任何人的恩情,对那个一生清高、最怕欠人情的老人来说,会是比死亡更难以承受的折磨!周德昌如果知道真相,他那刚刚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的、脆弱的心脏,能承受得了吗?
王国美不敢想下去!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立刻!在周立伟发现她之前!
她像受惊的兔子,猛地转身,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朝着与护士台相反的方向,跌跌撞撞地狂奔!她不敢回头,不敢停留,甚至不敢看路!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逃离周立伟!逃离那即将到来的、足以毁灭一切的冰冷算计和可能的羞辱!
她冲下楼梯,冲出住院部大楼,一头扎进外面湿冷的空气中。傍晚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她汗湿的脸上,刺得生疼。她漫无目的地跑着,穿过医院前混乱的停车场,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像一缕被狂风撕扯的、无主的游魂。肺部火辣辣地疼,心脏狂跳得要炸开,双腿沉重得像灌满了铅。但她不敢停!周立伟那冰冷锐利的侧脸,如同梦魇般紧紧追随着她!
终于,在一条僻静的小巷深处,王国美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撞在冰冷粗糙的砖墙上,才勉强没有瘫倒在地。她弯下腰,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叶,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汗水浸透了她的内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被寒风一吹,冻得她瑟瑟发抖。
她慢慢直起身,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还在无法控制地颤抖。恐惧的余波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阵阵冲刷着她虚脱的身体。周立伟回来了。带着律师。带着冰冷的算计。她的秘密,她倾尽所有的付出,即将暴露在他审视的目光下。她仿佛已经看到了他嘴角那抹洞悉一切、充满嘲讽的冷笑,听到了他那些刻薄而诛心的猜测。
王国美缓缓抬起头,望向医院住院大楼的方向。暮色四合,大楼的窗口陆续亮起了昏黄的灯光。其中某一扇窗户后面,是刚刚脱离危险、尚在虚弱昏睡中的周德昌。而另一扇窗户后面,或许,周立伟正和他的律师,在病房外的走廊里,冷静地谋划着如何最快地剥夺他父亲的“根”。
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无助感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如同沉重的枷锁,牢牢地锁住了她。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蜷缩在肮脏的墙角。寒风卷着地上的落叶和纸屑,打着旋儿扑到她身上。她把脸深深埋进膝盖,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像一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在冰冷的暮色里,无声地颤抖着,汲取着那一点点可怜的、微弱的体温。
口袋里,那把她刚刚卖掉的小房子的旧钥匙,冰冷的金属棱角,隔着薄薄的衣料,硌得她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