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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重(七)
胃癌早期。
这四个字在病房里回荡,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张敏站在门口,怀里的儿子突然变得无比沉重。她的视线从张医生严肃的脸移到王方良苍白的嘴唇,再到床头柜上那沓检查报告——上面密密麻麻的医学术语中,两个字刺眼得像是用红笔圈出来的。
需要立即手术切除部分胃组织,然后根据病理结果决定是否需要化疗。张医生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越早手术,预后越好。
张敏机械地走到病床边,把儿子放进王方良怀里。小家伙浑然不觉大人们的紧张气氛,开心地抓着爸爸的病号服咿咿呀呀。王方良低头亲吻儿子的发顶,双手微微发抖。
成功率有多少?张敏听见自己问,声音陌生得不像自己的。
如果现在手术,五年存活率在80%以上。张医生推了推眼镜,但每拖延一周,这个数字就会下降5%-10%。
一周5%-10%。张敏的大脑自动换算着:如果拖一个月,存活率可能不到一半。她的膝盖突然发软,不得不扶住床栏才没跪下去。
我...我需要安排一些事情。王方良的声音嘶哑,工地那边...
王方良!张敏终于爆发了,你要钱还是要命?她的尖叫吓得儿子哇的一声哭起来。
老赵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嫂子别急,良哥是担心债务和项目的事。我刚才正跟他说,鑫达实业那边愿意谈合作,我可以先垫一部分资金...
张医生识趣地退出病房,留下他们三人。老赵压低声音继续说:良哥,我知道你放不下工地那摊子事。但说句难听的,你要是倒下了,那些债主更没指望拿回钱。先把病治好,项目我来帮你盯着。
王方良沉默地拍哄着儿子,眼神空洞地盯着窗外。十一月的北京,树梢上最后几片枯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像他一样摇摇欲坠却固执地不肯落下。
方良...张敏握住丈夫的手,发现它冰冷得像块石头,求你了...
一滴眼泪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王方良终于抬起头,眼圈通红:好,我明天手术。他转向老赵,赵哥,项目的事就拜托你了。材料清单和工人联系方式在我电脑里,密码是我儿子生日。
老赵重重地点头,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治病,等你好了,咱们一起干票大的!
老赵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儿子已经停止了哭泣,正好奇地抓着王方良的病号服纽扣玩。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这一大一小身上,勾勒出一圈温暖的金边,美好得让张敏心碎。
为什么不告诉我实话?她轻声问,这次又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王方良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描摹着儿子胖乎乎的脸蛋:我怕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他苦笑,你眼睛里的恐惧...比癌症本身更让我害怕。
张敏再也忍不住,扑进丈夫怀里放声大哭。她想起这半年来王方良一次次捂着胃部皱眉的样子,想起他偷偷吃的止痛药,想起深夜他蹑手蹑脚起床去卫生间呕吐...她本该早点发现的。
会好起来的。王方良轻抚她的后背,像哄儿子一样轻声安慰,医生说了,早期发现治愈率很高。
张敏抬起头,突然发现丈夫眼角已经有了细纹,鬓角也冒出几根白发。他才三十岁啊。那些她以为会永远拥有的平凡日子——一起看着儿子长大,一起慢慢变老——突然变得如此珍贵而脆弱。
我去找医生谈手术细节。她擦干眼泪站起来,你陪儿子玩会儿。
走出病房,张敏没有直接去医生办公室,而是拐进了消防通道。她需要一分钟,就一分钟,让自己彻底崩溃。蹲在冰冷的楼梯间,她把脸埋进膝盖无声地尖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为什么?为什么在他们终于看到一点希望的时候,命运又要开这种残酷的玩笑?
深呼吸几次后,张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掏出手机,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妈,方良病了...需要手术...对,很严重...你能来帮忙照顾宝宝吗?挂掉电话,她又给早教中心的记者朋友发了消息,告知自己暂时无法配合调查。
做完这些,她才去找张医生。详细了解了手术方案和风险后,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如果王方良真的...她不敢想下去,但必须做好准备。
回到病房时,母亲已经来了,正抱着外孙逗弄。王方良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见她进来立刻合上本子。
医生说手术安排在明天上午九点。张敏直接说道,需要签一些同意书。
王方良点点头,伸手想拿床头的水杯,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张敏赶紧上前,惊恐地看到一抹鲜红从他指缝间渗出。
没事...只是喉咙...他试图掩饰,但张敏已经按响了呼叫铃。
接下来的忙乱中,笔记本掉在了地上,张敏捡起来时无意中看到翻开的那页写着如果我不在了,后面是一串清单:
1. 带敏敏去马尔代夫补度蜜月
2. 给儿子买套乐高每年生日直到1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