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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在叫,山在听(四)(206)(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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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在叫,山在听(四)

年关的寒气像凝固的铅块,沉沉地压在桑植的山坳里,也压在李家宁乡那间弥漫着消毒水与绝望气息的老屋上。催债的电话终于不再是铃声,而是变成了粗暴的敲门声和门外毫不掩饰的威胁咒骂。那声音像钝刀子,一下下割着李建国最后残存的自尊。王灵芝默默地把家里所有能搜罗出来的、带着体温的钱——包括她藏在箱底、原本打算用来给孩子们买新练习本的那一小卷皱巴巴的票子——都塞给了丈夫。李建国攥着那叠薄得可怜的钞票,手指关节捏得发白,眼睛赤红地盯着地面,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最终,在某个天色未明的凌晨,他拖着那个装着几件旧衣服的破编织袋,离开了宁乡。他没说去哪,只留下一个嘶哑的、带着血腥味的承诺:“我去找活路……钱,我挣了还。”

王灵芝回到桑植的学校。那间破败的教室在寒冬里显得更加萧瑟,头顶的塑料布像个垂死的肺,在风里艰难地鼓胀、塌陷。孩子们的小脸冻得发紫,呵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里迅速消散。她开始收到李建国从不同地方发来的、地址模糊的短信。内容总是极其简短:

“在广东,进厂了。加班多。钱月底寄。”

“换地方了,在浙江工地。钱下月初寄。”

“跟人学开车送货。钱在路上。”

每一次短信的震动,都像一根细针,在她早已疲惫不堪的心上轻轻扎一下。她几乎能想象出他在那些陌生地方笨拙地挣扎、被驱赶、被呵斥的样子。那个曾经意气风发、要建大猪场、要在县城买大房子的男人,被生活的巨轮碾碎了筋骨,只剩下求生的本能。而她,隔着千山万水,只能对着手机屏幕上那几行冰冷的字,打下一个同样冰冷的“好”字,或者“注意身体”。距离不再是地图上的曲线,而是变成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她无法分担他的重负,他也无法在她被漏雨的教室和孩子们无助的眼神包围时,给她一个真实的、有力的拥抱。他们像两条被抛入不同激流的鱼,各自挣扎,连水花都溅不到对方身上。

开春后不久,桑植县教育局基建办的人终于来了。一辆半旧的吉普车艰难地爬上山路,停在破败的学校门口。两个夹着公文包、穿着皮鞋的男人皱着眉,小心翼翼地避开泥泞,在教室内外转了一圈。他们用卷尺量了量塌陷的豁口和歪斜的房梁,对着霉烂的墙壁和地上那些接水的盆桶拍了几张照片。王灵芝急切地跟在他们后面,诉说着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险。

“情况是了解了,”为首那个微胖的男人收起相机,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平淡,“属于d级危房,必须重建。但资金是大问题,全县像这样的点不少。你们乡里报上来的材料我们收到了,需要统一规划,纳入项目库排队等资金。急也急不来。”他顿了顿,看看王灵芝焦灼的脸,“这样吧,局里先特批一点应急资金,你们抓紧把房顶……嗯,再加固一下,安全第一。彻底重建,得等。”他拿出一个信封,里面是薄薄一叠钱。

“加固?”王灵芝的心沉了下去,看着那叠钱,再看看头顶那块随时会彻底撕裂的塑料布和摇摇欲坠的梁柱,巨大的荒谬感几乎让她站不稳。这点钱,能买几块新塑料布?几根新钉子?能抵得住下一次暴雨的冲刷吗?

“只能这样了,王老师,克服一下。程序就是这样。”男人似乎不想再多说,转身走向吉普车。

程序。又是程序。这两个字像冰冷的锁链,把她和孩子们牢牢捆在这座危险的破屋前。她看着吉普车卷起尘土消失在蜿蜒的山路尽头,手里捏着那叠微薄得可笑的“应急款”,站在料峭的春风里,只觉得比深冬更冷。

日子在修修补补中滑过。王灵芝用那点钱买了些新油毡和木头,请村里还能动弹的老人帮忙,勉强把屋顶那几处最大的破洞又糊了一层。孩子们搬动桌椅,避开那些看着就让人心悬的梁柱下。每一次刮风下雨,她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神经绷得像一根随时会断的弦。而李建国的短信,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内容也越来越少,只剩下干巴巴的“钱已汇”三个字。她不知道他在哪里开车,在哪里卸货,在哪里蜷缩着度过寒冷的夜晚。她只知道,那笔沉重的债务,像一条无形的鞭子,在千里之外,依旧在抽打着她的丈夫。

又一个学期开始了。王灵芝早早来到学校,打扫那间布满灰尘和霉味的教室,准备迎接孩子们。她习惯性地看向李小娟曾经坐过的位置,桌角的“娟”字早已被灰尘覆盖得模糊不清。她擦干净那张桌子,心里还存着一丝微弱的期待。

时间一点点过去。山路上静悄悄的。预想中的、孩子们奔跑嬉闹的声音没有传来。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她自己打扫的声音在回荡。

直到日上三竿,才陆陆续续来了五个小小的身影。最大的一个男孩石头,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老师……春生、二丫……他们……跟着爹妈去浙江了……狗娃他爹说……说读书没用,不如早点去学修车……”

王灵芝拿着抹布的手僵在半空。她环顾着这间经过无数次修补、依旧破败不堪的教室。五张小小的课桌,像孤岛一样散布在空阔而冰冷的地面上。头顶新糊的油毡在风里发出哗啦的轻响,像一个不祥的预兆。她想起乡中心校校长的话,想起县教育局基建办那个男人说的“排队等资金”。当这间教室终于排上队,等来崭新的校舍时,这里还会有孩子吗?这个念头像冰冷的毒蛇,猝不及防地钻进她的心底,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她用力攥紧了手中的抹布,粗糙的纤维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住那股瞬间涌上来的、灭顶般的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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