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陪读的日子里（二）（213）（2 / 2）

女儿李薇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空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她考上了邻省一所不错的大学，这本该是全家欢庆的时刻。她捏着那张承载着希望和未来的纸，脚步沉重地推开家门。屋里依旧昏暗，死气沉沉。张丽华正对着镜子，努力想把一缕干枯的头发盘上去，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憔悴和某种病态的亢奋。

“妈。”李薇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张丽华转过头，看到女儿手里的信封，眼睛倏地亮了：“薇薇？是不是……通知书到了？快给妈看看！”她急切地伸出手。

李薇看着母亲伸过来的手，那手指因为长期摸牌而有些粗糙变形，指甲缝里似乎还残留着洗不掉的烟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信封递了过去。

张丽华几乎是抢过去，手忙脚乱地撕开。当看到那所大学的名称时，她脸上瞬间绽放出一种奇异的光彩，那光彩并非单纯的喜悦，更像是一种抓住了救命稻草的狂喜。“好！太好了！薇薇真争气！名牌大学！”她激动地拍着大腿，声音因兴奋而尖锐，“妈就知道你有出息！这下好了！薇薇，妈跟你说，你上了大学，学校会发助学贷款对不对？还有助学金？你……你帮帮妈！妈现在真的太难了！外面……外面那些人逼得太紧了！你帮妈申请那个贷款！先借给妈周转一下！妈保证！等妈赢了钱，马上还你！连本带利！让你在学校过得舒舒服服的！”

她语无伦次，眼神热切得可怕，仿佛女儿手里拿的不是录取通知书，而是一张可以兑现的巨额支票。她甚至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女儿的手。

李薇听着母亲的话，看着她眼中那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贪婪，看着这张被赌博和债务彻底扭曲的脸庞，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她想起了哥哥那天冲出家门时绝望的背影，想起了父亲离开时佝偻苍老的侧影，想起了这个曾经温馨如今却像个巨大坟墓的家。所有的委屈、愤怒、失望和刻骨的悲哀，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贷款？”李薇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她看着母亲那张写满贪婪和疯狂的脸，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妈，你还没输够吗？这个家，爸爸的心血，哥哥的学费，现在，连我的未来，你也要一起输掉吗？”

张丽华脸上的狂喜瞬间僵住，随即被一种恼羞成怒的狰狞取代：“你……你说什么？！我是你妈！我生你养你！现在让你帮点忙怎么了？白眼狼！跟你爸你哥一个样！”

李薇不再看她。她低下头，目光落在手中那张崭新的、散发着油墨清香的录取通知书上。那上面印着的校徽和校名，曾是她无数个挑灯夜战的梦想。她纤细的手指缓缓抚过纸面，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然后，在张丽华惊愕的目光中，她猛地抬手——

嗤啦！

清脆的撕裂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如同惊雷炸响！

那张承载着寒窗苦读十二年成果的通知书，在她手中被干脆利落地撕成了两半！接着是四半、八半……雪白的纸片如同破碎的蝶翼，纷纷扬扬地从她指间飘落，洒了一地。

张丽华彻底惊呆了，张着嘴，像一条离水的鱼，发不出任何声音。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那些刺眼的碎片，又猛地抬头看向女儿。

李薇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和那双眼睛里燃烧着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火焰。她看也没看地上的碎片，也再没有看呆若木鸡的母亲一眼。她挺直脊背，像一个走向刑场却依旧高傲的战士，一步一步，异常坚定地走向门口。她的脚步踩过那些散落的纸片，发出细微的、令人心碎的声响。

“薇薇！薇薇！你去哪儿？！”张丽华终于反应过来，带着哭腔扑过去，试图抓住女儿的胳膊。

李薇猛地甩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张丽华踉跄着撞到了门框上。她回过头，眼神里是彻骨的冰冷和厌恶，那眼神比最锋利的刀还要伤人。

“别碰我。”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在张丽华的心上，“这个家，早就被你输光了。我的大学，也在这里。”她指了指地上那些被践踏的碎片，然后决绝地拉开了房门。

“从今往后，我没有妈。你，也没有女儿了。”

门，在她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光线，也彻底隔绝了那个她曾经称之为“家”的地方。楼道里，只剩下李薇挺得笔直、却微微颤抖的瘦削背影，一步一步，走向未知的黑暗。而门内，张丽华顺着门框滑坐在地，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着。她看着满地的纸屑，像看着自己同样被撕得粉碎、再也无法拼凑的人生。绝望如同冰冷的毒液，终于彻底淹没了她，连呜咽都发不出，只剩下喉咙深处压抑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抽气声。她颤抖着伸出手，徒劳地想去抓拢那些四散的纸片，指尖却只触到一片冰凉的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