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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蛋先生(282)(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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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蛋先生

王知洞被唤作“鸡蛋先生”,起初是顽童们寻趣的谐音把戏,后来却成了他一生再也脱不去的名号。他独居一隅,无妻无子,惟余一副苍老枯瘦的躯壳,在七十年代生产队的五保簿上存着一个名字。他唯一一点生息,是给村里受了惊吓的孩子们“收僵画茶”——此乃古旧方言,意为替失魂的孩童招回魂魄。他干枯的指尖,常剪着细小红纸小人,口中念念有词,满屋弥漫草药微苦的烟火气。做完法事,他照例分文不取。偶有人家塞给他一两枚温热的鸡蛋,他默默收下,回去便煮成一颗颗微带裂纹的蛋白球,沉默地独自咽下。人们皆言他一生鳏寡,无人知晓他年轻时是否曾有过家室,更无人知悉那些人是如何早早零落成尘,消散于时光烟霭之中。

他的小屋背靠邻家院墙,两家之间那堵不足两米的矮墙,女墙斑驳。墙头某个不起眼的凹洞,便是他半生积蓄隐秘的归宿。旧社会艰难岁月里,他一枚铜板一枚铜板地积攒,最终熬成了二十枚沉甸甸的花边银元——那是袁世凯大头像的光泽。他将这些宝贝小心翼翼地裹进一小块厚实的粗布,珍而重之地藏进了女墙高处那个小小的凹洞。一日,他踩着条吱呀作响的破凳子,枯瘦的手颤抖着伸向那墙洞。当终于取出那个布包时,他竟一时恍惚,手臂一歪——那裹着二十块银元的布包,竟像只笨拙的鸟,越过矮墙,沉闷地跌落在邻居院子的泥土地上。邻居家的小女儿王红云,正蹲在墙角为丢失了心爱的橡皮头而抽噎,忽见一物从天而降,砸在脚边。她抹了抹泪,好奇地捡起,打开布包一看,眼前顿时一片雪亮——银光灼灼,映亮了她糊满泪痕的小脸。她愣了片刻,随即飞快地攥紧布包,转身跑向母亲,将沉甸甸的秘密塞进母亲手里。

那时,私藏银元可是大忌。鸡蛋先生几近崩溃,心口如同被掏了个窟窿,冷风飕飕灌入。他强撑着,一连几日,佝偻着背,如孤魂般在邻居家门槛边徘徊。他眼睛浑浊,目光在人家桌角床底、墙角灶边贪婪又绝望地来回逡巡,喉咙里艰难挤出些干涩的寒暄。邻居家男人——也就是生产队长,只是淡淡招呼他坐,女人则客气地端碗水。王红云眨着懵懂的眼,怯怯地躲在母亲身后偷看这个形销骨立的老人。墙洞依旧空悬,他的目光数次不由自主地飘向那矮墙,又触电般缩回。那点微弱的侥幸,终究被邻人平静无波的面容无声碾碎,散落一地。他拖着步子离开,背影仿佛被无形的重物压得更弯了。

他身子骨眼见着衰败下去,如同秋后田埂上被霜打蔫的枯草。终于一日,他蜷缩在冰冷土炕上,再也爬不起来。生产队长——王红云的父亲,皱着眉来看了一回,叹了口气,转身叫来了赤脚医生。医生把了脉,开了两剂气味浓重的草药。药在破陶罐里咕嘟咕嘟熬着,苦涩的药味弥漫了整个小屋,却终究没能灌活他油尽灯枯的生命之火。不久,鸡蛋先生便悄无声息地熄灭了。生产队草草收敛了他枯槁的躯体,埋在村外乱草岗子上,没起坟头,只多了一小堆黄土。

时间无声流淌,裹挟着世事翻腾。供销社柜台后,当年的小丫头王红云已出落成大姑娘。那二十块银元早已被她母亲偷偷拿到银行换成了厚厚一沓人民币,正是这笔钱,敲开了供销社铁饭碗的大门。王红云穿着整洁的蓝布工装,站在高高的柜台后面,脸上洋溢着安稳时代所特有的满足。她熟练地拨动着算盘珠,清脆的声响仿佛在宣告旧日的贫瘠与动荡已被牢牢关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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