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月光(三)(516)(1 / 2)
三千月光(三)
大三的秋天,邵阳的风里像是掺了沙子,刮在脸上又干又糙,还带着一股说不清的萧瑟。工地上的塔吊静默地立着,像一群被拔了插头的钢铁巨人。曾经喧嚣的打桩声、搅拌机轰鸣声,都稀落了下去。
陈建国回来的越来越早,身上的油漆味和铁锈味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所事事的焦躁和沉默。活儿,肉眼可见地少了。工头脸上的愁容比他们这些工人还重,三天两头被叫去开会,回来就是唉声叹气,然后宣布:又降薪了,或者,哪个班组暂时解散,回家等通知。
陈建国那份高空刷漆的“好活儿”早就没了。现在只能和一群年纪更大的零工,蹲在路边等些修修补补、搬运拆卸的散活,工钱按天结,还不一定天天有。他抽便宜的烟,眉头拧成的疙瘩再没松开过。那辆二手电动车破旧得更厉害,链条咔咔作响,像他时不时发作的腰疼。
家里的饭桌上,咸菜出现的频率更高了。李桂兰扫完街,有时会去菜市场捡些人家剥下来不要的烂菜叶,回来洗洗焯水,又是一盘。她的话更少了,咳嗽却没好利索,夜里听着闷闷的。
陈婷每次回家,都能感觉到那股无形的、越绷越紧的弦。她不再提任何关于钱的要求。那三千块钱的月光,和医院里王萌萌父亲骤然熄灭的生命,像两把冰冷的刻刀,把她身上那些虚浮的、攀比的硬壳一点点刮掉了,露出里面生嫩却不得不坚韧的内里。
她把那份家教看成了救命稻草,教得越发尽心。那家孩子成绩有了点起色,家长对她很客气,每次去都给她倒杯热水,有时还会塞个苹果给她。那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是她自己挣来的,攥在手心里,带着汗意和一种微薄的底气。
但这点底气,也没能维持多久。
风声忽然就紧了起来。
先是家教学生的家长变得有些迟疑,在她上完一次课后,委婉地说:“陈老师,最近……听说上面查得严,要不……我们先停一停?”眼神躲闪,透着不安。
紧接着,班级群里开始频繁出现辅导员转发的通知,“双减”、“规范校外培训”、“严厉打击无证办学”、“非法补课后果自负”……一个个词组像冰冷的石头砸进来。室友们也开始抱怨:
“我妈给我找的那个辅导机构突然关门了,说是没资质!”
“我家楼下那个托管班被查了,贴了封条!”
“真倒霉,刚攒点钱想买件新衣服,这下泡汤了……”
焦虑像无声的瘟疫,在即将面临实习和就业的大三学生里蔓延。
陈婷心里咯噔一下,抱着侥幸心理又去了一次家教学生家。这次,开门的是学生的父亲,脸色严肃,直接把她拦在了门口。
“小陈老师,不是我们不让你教,”男人压低了声音,指了指楼上,“是实在不敢了。街道、教委,联合排查,抓到一次,罚款五千起,还要记录档案,影响孩子升学。我们担不起这个风险。这是这次的课时费,你拿好……以后,就算了。”
门在面前轻轻关上,隔绝了屋里温暖的灯光和孩子的读书声。
陈婷捏着那最后一点微薄的报酬,站在冰冷的楼道里,听着自己心脏一下下沉重地跳动。最后一条路,也被堵死了。风吹过楼洞,发出呜呜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