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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温(四)
老年大学山水画班的第一次课,林秀芬几乎是逃回来的。
不是老师教得不好,也不是同学不友善。恰恰相反,五十多平的画室里挤满了二十几个银发学员,气氛热闹得让她头晕。大家互相打着招呼,聊着子女孙辈,抱怨着关节疼痛,交换着买菜信息。那种扑面而来的、属于“老年人”的鲜活与琐碎,像一堵无形的墙,将她隔绝在外。
她坐在角落,握着崭新的毛笔,手心的汗几乎要濡湿笔杆。老师讲解最基本的握笔姿势、皴法要点,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窗外——那是建国以前上下班常走的路。
“这位新同学,试试看?”老师点到她。
她慌忙回神,蘸墨,落笔。手腕僵硬,线条抖得不成样子,一团墨迹在宣纸上晕开,像她此刻狼狈的心境。周围响起善意的、鼓励的笑声,却让她脸颊发烫。她觉得自己像个误入别人剧场的蹩脚演员,格格不入。
课间休息,几个热心肠的老姐妹围过来。
“林老师是吧?以前在哪个学校?”
“一个人来的?老伴呢?”
“看你年纪不大,也来上这班?是孩子给报的吧?”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她张了张嘴,“老伴”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像一块烧红的炭。最终,她只是勉强笑了笑,含糊地应着,寻了个借口,提前离开了画室。
外面的空气冷冽,却让她松了一口气。她沿着街道慢慢走,没有直接回家。路过社区诊所,门口排着长队,大多是互相搀扶的老人。她看到一位老先生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药,旁边的老伴一边絮叨着“让你记得带水”,一边拧开保温杯递过去。
那种熟悉的、细水长流的陪伴,刺得她眼睛生疼。她加快脚步,几乎是逃离了那片区域。
回到家,冰冷的寂静再次包裹了她。画具被她随手放在玄关,那团失败的墨迹似乎在无声地嘲笑她的尝试。她走到客厅窗前,看着楼下院子里,几个邻居老太太正坐在长椅上晒太阳,悠闲地聊着天。那是她曾经以为自己几十年后也会拥有的、最平常不过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