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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汀兰岸畔的光阴香(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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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兰岸畔的光阴香

小满的晨雾还没漫过湖岸的芦苇时,我已踩着露水往汀洲深处去。水泽里的兰草刚抽出花茎,紫白相间的花苞沾着水珠,风过时就往衣襟上扑,像群递香的小使。撑船的老周在远处吆喝,莫踩深了,那边是软泥,木桨划过水面的声里,惊飞了栖息在兰草间的白鹭,翅尖扫过的涟漪,把倒映的云影揉成了碎银。这一刻,湿润的空气裹着兰草的清芬钻进鼻腔,我忽然看见水畔浮动的花影——汀兰从不是水边的闲草,是光阴酿的香,是藏在水泽里的诗行,在枯荣交替的轮回里,把每个驻足的瞬间,都染成带着清冽的暖。

儿时的汀兰,是祖母鬓边的香。她总爱在芒种后挎着竹篮去采兰,蓝布衫的下摆扫过水草,惊起的蜻蜓停在她肩头,兰草要带露采,香气才锁得住。我跟在她身后踩水,草鞋陷进软泥的声里,混着她慢点走的叮嘱。有次我学她掐花茎,却把整株兰草连根拔起,她笑着说傻孩子,兰草惜根,断了根就活不成了,自己却蹲下来,用湿泥把根须裹好,埋回水里,明年还能发。

正午的日头晒得水面发烫,她便把采来的兰草摊在船头晾晒,得阴干,晒狠了香气就跑了。兰草的清香混着湖水的腥甜,在船舱里漫开来,比任何香粉都醉人。她用细线把兰草扎成束,塞进父亲的书箱,给书添点香,也防蛀虫;挂在母亲的衣柜里,衣裳沾点兰香,穿出去体面;甚至在我的布兜里也塞一小把,念书时闻着香,脑子灵光。那些沾满水泽的晨昏里,藏着最质朴的珍惜——汀兰从不是用来炫耀的花草,是该像朋友般对待,你护它的根,它便赠你满心香。

校园时的汀兰,是写生本上的淡紫。美术老师带我们去湖畔写生,画板支在柳树下,兰草的影子投在纸上,像幅天然的底稿。这兰草的茎得画得韧,看似柔弱,实则能在水里站得稳,他握着我的手运笔,笔尖在纸面悬停片刻才落下,急了就失了兰的静。有个同学总把花瓣涂得太艳,他便让她盯着花苞看,你看这紫里带白,像掺了月光,浓了就俗了。

雨后的汀洲水汽氤氲,兰草的叶子上滚着水珠,花瓣被洗得透亮,像浸在水里的玉。老师却看得入迷,这才是兰的真性情,能经得起风雨,他的炭笔在纸上疾走,把兰草的柔韧与水泽的朦胧都锁进线条里。暮色降临时,我们的画纸都沾着潮气,颜料晕得像水泽的波纹,他却宝贝似的卷起来,这是汀兰给你们的印章。那些画板旁的朝夕,藏着最细腻的观照——汀兰从不是静止的景,是流动的诗,你懂它的风骨,它便给你笔墨的灵性。

离乡后的汀兰,是乡愁里的锚。在异乡的花店看见盆栽的兰草,叶片肥厚却失了水泽的清劲,香气也带着股闷郁,远不如汀洲的兰草,香得通透,带着水的灵秀。有次收到母亲寄来的包裹,里面是晒干的兰草,用棉纸小心包着,你爸去汀洲采的,说你念书时最爱闻这香。打开纸包的瞬间,清芬漫出来,恍惚间又站在水泽边,看白鹭掠过水面,听老周的船桨声从远处传来。

失眠的夜里,把兰草放在枕边,香气像条细软的绳,牵着我往记忆里走——走回祖母蹲在水泽里护兰根的背影,走回美术老师握着我的手运笔的午后,走回与伙伴们在汀洲追蜻蜓的黄昏。那些被兰香浸润的时光,像被水泽滋养的兰草,哪怕离了故土,根也深深扎在记忆里,一遇合适的契机,便抽出思念的茎,开出乡愁的花。

汀兰的生长,是水泽的默许。它不与岸边的桃李争艳,不与水里的莲荷比高,只在浅滩的软泥里静静扎根,把茎秆伸向水面,把花朵举向阳光。根须在水下织成密网,既稳住自己,也给小鱼虾提供庇护;叶片顺着水流的方向生长,既减少阻力,也能接住更多阳光;花瓣薄如蝉翼,却带着坚韧的纹路,经得住风雨,也留得住清香。有株兰草长在石缝里,石缝的狭窄让它的茎秆弯成弧线,却依然把花朵开得笔直,像位在逆境里昂首的君子。

这些水泽里的生存智慧,像位老者的箴言:真正的风骨,不是锋芒毕露,是柔韧中的坚守;真正的从容,不是与世隔绝,是喧嚣中的自守。就像汀兰对待水泽,不抱怨泥的软,不畏惧水的涨,只默默扎根,静静开花,用最朴素的姿态,活出最动人的风骨。

汀兰的香气,是光阴的呼吸。初绽时像少年的低语,带着青涩的甜;盛放时像壮年的倾诉,透着饱满的醇;将谢时像老者的絮语,藏着淡淡的怅。祖母能从兰香里辨出水情,香气沉在水面,不出三日必有雨;父亲能从兰香里知时节,香得发飘,就快到夏至了;我虽闻不出这些门道,却能从香气的浓淡里,觉出时光的流转,像看着沙漏里的沙,一点点沉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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