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父亲的付出（2 / 2）

“哎呀！提那干啥！”夏侯老汉立刻打断他，语速更快，声音更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钱花在刀刃上！给你安家，比啥都强！比啥都值！俺跟你娘在安置点住得可好了！新房子！墙刷得雪白雪白的！亮堂！通了自来水！上厕所也不用跑老远了！街坊邻居都是老熟人，天天能唠嗑！比咱家那老屋强一百倍！真的！你甭操心！一点甭操心！”

他连珠炮似的说着，仿佛要用这密集的话语筑起一道墙，堵住儿子所有可能的担忧和愧疚。

“你娘就在旁边，让她跟你说！” 电话似乎被递了过去。

母亲的声音响起，带着哽咽，却同样努力笑着：“北娃…拿到就好…拿到就好…俺们就放心了…你在城里…好好过…别惦记俺们…安置点…真挺好…暖和…” 她的声音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随即是父亲急切地接过电话的声音：“你看！你娘就是高兴的！北娃，听爹的，好好拾掇拾掇新家！好好工作！啊！比啥都强！”

“爸…”夏侯北握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能清晰地听到电话那头背景里呼啸的风声，比城市里更加尖利、更加空旷。他能想象到父母口中那“雪白亮堂”的安置点——几排低矮的、单薄的、在旷野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蓝色活动板房。所谓的“新房子”，不过是临时过渡的、冬冷夏热的铁皮盒子。所谓的“暖和”，可能是靠一个小小的蜂窝煤炉子在勉强支撑。那一声咳嗽，是母亲被冷风和煤烟呛到的真实反应。

巨大的酸楚和愧疚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关于安置点真相的质问，所有关于父母如何挨过这个寒冬的担忧，都在这份沉甸甸的、用父母毕生心血和尊严换来的房产证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北娃？咋不说话？信号不好？”父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没…信号挺好。”夏侯北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沙哑，“爸，妈…你们…多注意身体。天冷，少出门。”

“哎！知道知道！俺们好着呢！你甭惦记！挂了啊！省点电话费！”父亲像是怕他再问什么，急匆匆地说完，电话那头便只剩下了忙音的嘟嘟声。

忙音在冰冷的毛坯房里空洞地回响着。

夏侯北缓缓放下手机，屏幕的光暗了下去。他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壁，身体缓缓滑落，最终跌坐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刺骨的寒意瞬间透过单薄的裤子侵入身体。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眼睛。

黑暗中，他摊开手掌。右手掌心，是那本崭新的、深蓝色的房产证，光滑的封皮冰凉坚硬。左手掌心，仿佛还残留着父亲递过那张薄薄的存折时，那双布满老茧、粗糙如同树皮、带着细微颤抖的手的触感。存折上那串可怜巴巴的数字，父亲眼中强忍的泪光和强装的笑容，母亲压抑的啜泣和那声被寒风呛住的咳嗽……画面无比清晰地交织在一起，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他心头反复切割。

他猛地闭上眼睛，将额头重重地抵在冰冷的膝盖上。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一股滚烫的热流在眼眶中疯狂地积聚、翻涌，却被他死死地压制着，无法宣泄。

无声的哽咽在胸腔里剧烈地冲撞，每一次压抑的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冰冷的尘埃沾在他的裤子上、头发上，但他浑然不觉。这间用父母毕生所有、甚至是以牺牲他们晚年最后一点安稳为代价换来的、冰冷空荡的水泥盒子，此刻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将他紧紧包裹。

不知过了多久，那剧烈的颤抖才渐渐平息。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泪痕，只有一种被冰水淬炼过的、近乎麻木的平静和深不见底的沉重。他扶着冰冷的墙壁，慢慢站起身。

拍掉身上的灰尘，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空荡、冰冷、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家”。然后，他转身，没有一丝留恋，拉开那扇崭新的防盗门，走了出去。

重新融入城市边缘寒冷的夜色。他没有回那个狭小的出租屋，而是漫无目的地走着。穿过灯光昏暗的小巷，走过车流稀疏的马路。寒风刮在脸上，生疼，却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最终，他在一个通宵营业的、灯光惨白的小面馆门口停下脚步。玻璃门上蒙着一层厚厚的水汽。推门进去，一股混合着油烟、廉价香料和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店里空荡荡的，只有角落里坐着一个埋头吃面的夜班司机。

他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素面。

面很快端上来。清汤寡水，几根蔫黄的青菜叶子漂在上面，面条煮得有些过软。没有任何油星，只有一点盐和味精的味道。

他坐在冰冷的塑料凳上，拿起筷子。没有看碗里的面，目光落在油腻腻的桌面上。昏黄的灯光下，他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吃着。动作机械，神情麻木。那碗清汤素面升腾起的微薄热气，模糊了他低垂的眼帘，也模糊了这城市边缘寒冷夜晚的轮廓。

这碗面，和父亲倾尽所有为他换来的那本房产证，此刻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胃里，也压在他的灵魂上。这份沉甸甸的父爱，无声无息，却滚烫如火，烙在他的生命里，成为他在这座城市挣扎前行时，最深的羁绊，也是最重的行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