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南下北上(1 / 2)
阿禾低头看向船头的栀子花,花瓣上的露水正好滚落,滴在水面上,荡开一圈圈小晕,像她此刻心里的浪。那是去年初夏,她蹲在烟雨楼的栀子花丛里,看苏燕卿摘花,指尖掐着花萼转了转,一朵完整的栀子就落进竹篮里。她忽然说:“姐姐,栀子香最像家。”苏燕卿正把一朵半开的栀子别在她发间,闻言动作顿了顿,指尖划过她的耳垂,带着点花露的凉:“傻丫头,家不是香,是有人等你回来。”
那天她就趴在苏燕卿膝头,闻着她衣襟上的墨香,说要去西湖采荷叶,要在叶梗上系红绳,红绳上还要缠栀子花瓣,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荷叶是烟雨楼的阿禾寄的。苏燕卿没说话,只轻轻拍着她的背,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渗进来,像春日的阳光晒在身上。后来阿禾才发现,苏燕卿的琵琶套里,藏着片压干的栀子花瓣,是她那天别在发间掉落的,被苏燕卿捡起来,夹在了《折柳》的曲谱里,像枚小小的书签,标记着那个有栀子香的午后。
此刻阳光穿过水汽,在水面上织成张透明的网,阿禾望着红衫姑娘腕上的银镯子,忽然觉得那“安”字像活了过来,在阳光下闪着光,与自己腕上的遥相呼应。原来有些牵挂,从不需要刻意提起,它们藏在玉簪的缺口里,在珍珠串的旧线上,在银镯的刻痕中,在每个被用心记住的细节里,像水流一样,绕了千万里,终会在某个清晨相遇,轻轻相拥。
她忽然笑了,眼角的泪却差点掉下来,顺着脸颊往下滑,在下巴尖悬了悬,终是滴落在竹笛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举起竹笛,对着画舫吹了段《折柳》的变调,笛音刚起时带着点颤,像初春刚解冻的溪流,小心翼翼地漫过石子。那是苏燕卿后来教她的,说“等你真懂了念想,就吹这个调,比原来的多三分甜”。
吹到第三句时,她恍惚间回到了那个雨天。那天雨下得大,豆大的雨珠砸在烟雨楼的青瓦上,噼啪作响,像无数只手在叩门。廊下的铜铃被风吹得乱响,叮铃叮铃,与雨声缠成一团。苏燕卿抱着琵琶坐在窗边,窗纸被雨雾浸得发白,她的身影在里面晕成个温柔的轮廓。雨声混着弦音,像在说一个很长的故事,每个音符都浸着水汽。“这里要转得柔些,”苏燕卿的指尖在弦上轻轻一挑,琵琶声忽然软下来,像被雨打湿的柳絮,“像想起人的时候,心会软一下。”她边说边抬眼望她,眼里的笑意比檐下的雨帘还软,“你试试,把气沉在丹田,让调子像顺水漂的花瓣,别用劲,它自会找到该去的地方。”
此刻阿禾的指尖也跟着软了,笛音在水面上打着转,像只恋家的鸟,绕着画舫不肯走。她想起那天自己总也吹不好那个转音,急得把竹笛往桌上一放,赌气道“不学了”。苏燕卿没恼,只把琵琶往膝头拢了拢,说“来,你唱我弹”。她唱得跑调,苏燕卿的琵琶却总能恰到好处地接住,像母亲接住蹒跚学步的孩子。等她唱得顺了,苏燕卿才笑着说“你看,心里有了,调子自然就有了”。吹到最后一个音时,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像在跟谁撒娇——就像从前她练不会时,总对着苏燕卿拖长调子哼唧,苏燕卿便会放下琵琶,替她理理额前的碎发,说“好了好了,不练了,煮碗冰糖雪梨给你润润喉”。
笛声里,她看见红衫姑娘眼里闪着光,像落了星子,指尖在弦上顿了顿,忽然跟着笑起来,笑声混着弦音,像撒了把糖在水里,甜得能漾开涟漪。“这调子……”姑娘的声音带着点哽咽,尾音发着颤,像被风吹动的琴弦,“姐姐教我时说,等遇到一个吹着同样变调的妹妹,就把这个给她。”她说着从琵琶套里摸出个小小的锦囊,红绸子上用银线绣着紫藤花,花瓣的纹路细得像发丝,与阿禾腰间的那个正好是一对——当年苏燕卿绣这对锦囊时,让她在一旁穿线,她总把线穿歪,苏燕卿就笑着说“歪了才好,像我们阿禾的性子,直来直去却藏着软”。
“姐姐说,这锦囊里装着她去年收的紫藤花籽,”红衫姑娘把锦囊递过来,指尖的温度透过绸布传过来,“说‘要是遇见了,就分她一半,让她种在西湖边,这样两地的花都能想着对方’。”
阿禾接过锦囊时,指尖触到姑娘的手,两人都愣了愣——原来她们的无名指第二节,都有个小小的月牙形茧子,是常年握笛、弹琵琶磨出来的,像枚看不见的印章。阿禾忽然想起苏燕卿的手,指腹上的茧子更厚些,像藏着无数个被弦音磨亮的黄昏。有次她摸着苏燕卿的手问“疼吗”,苏燕卿笑着把她的手包在掌心,说“不疼,这是曲子在手上留的念想”。可她每次牵阿禾的手,都轻得像怕碰碎了琉璃,仿佛那双手不是弹惯了琵琶的,而是捧着易碎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