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南下北上(2 / 2)
画舫慢慢往前漂,水流带着它走,像谁也留不住的时光。船尾的涟漪渐渐淡了,与阿禾的乌篷船划出的水纹慢慢分开,像两条终将各奔东西的路。姑娘探着身子喊,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字字清晰,像钉在水面上的星:“妹妹往哪去?”
“往西湖去!”阿禾扬声应着,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却带着从未有过的亮,像找到了方向的船,帆被风涨得满满的,“我要采最大的荷叶,系最红的绳,红绳上还要缠上栀子花,让先生一眼就认得出!还要把紫藤花籽种在湖边,等来年开花了,就折一枝寄给先生,夹在她的琵琶谱里!”
“我往北上,有人在那边等我呢!”姑娘的声音也随着水流飘过来,带着点雀跃的颤,像揣着满心的期待,每个字都发着光,“替我给江南的栀子带句话,就说北方的紫藤也开了,开得像姐姐鬓边的玉簪,亮得能照见人影!说我在那边也种了花,等花谢了,就把花瓣收起来,寄回烟雨楼,让它们再落一次廊下,落在姐姐常坐的竹椅上!”
阿禾站在船头,看着画舫渐渐远了,红衫子缩成个小红点,像滴落在蓝绸上的胭脂,最后被水雾晕成一片浅粉,终于看不见了。琵琶声越来越轻,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却有几个音符钻进心里,生了根似的,在血液里轻轻跳。她低头嗅了嗅发间的栀子花,香气顺着水流往南飘,心里忽然笃定得很——苏燕卿定能闻见的。就像那年她在灶房偷烤紫藤花糕,火太旺把糕烤糊了,焦味顺着烟囱飘满了烟雨楼,苏燕卿隔着老远就笑着喊“阿禾又在做什么好吃的”,原来真正记挂一个人,连风里的味道都能辨得清,哪怕混着烟火气,也能准确地找到那缕属于彼此的香。
船继续往前漂,水面的金粉晃得人眼晕,像撒了满地的碎光,随着水波轻轻晃,晃得人心里也暖融融的。阿禾把竹笛重新靠在膝头,指尖轻轻摸着笛尾的红绳。她忽然发现,那雀儿结不知何时松了点,绳头散出几根细纱,却缠得更紧了,像她心里的念想,看着散了,其实早就在岁月里盘根错节,怎么也解不开了。她打开红绸锦囊,里面的紫藤花籽黑亮饱满,带着点干燥的香。她把一半花籽倒进自己的锦囊里,两种香气混在一处,竟分不清哪是江南的紫藤,哪是北方的牵挂,只觉得那香沉甸甸的,压得锦囊微微下坠,像装了半袋阳光。
远处的山影越来越清,像苏燕卿画里的样子,轮廓温柔得像被水浸过,连棱角都带着软意。阿禾知道,离西湖不远了,离那句藏了许久的“我回来了”,也不远了。她想起苏燕卿画的西湖图,湖边的小人身后,藏着个小小的影子,被柳枝遮了一半,当时她问那是谁,苏燕卿正蘸着墨的笔顿了顿,说“是等你的人”。此刻她忽然懂了,那影子不是别人,是苏燕卿自己,是所有藏在时光里的惦念——是冬夜里替她暖的被窝,是练笛时递来的清茶,是犯错时那句“没关系”,是离别时没说出口的“我等你”。是无论走多远,都在原地等你回头的温暖,像永不熄灭的灯。
风掠过水面,带着栀子花的香往南去,阿禾望着画舫消失的方向,忽然觉得,这一路的水都是暖的,像苏燕卿替她温的茶,从江南一直暖到她心里。而那些散在风里的《折柳》声,早就在天地间织了张网,用思念做线,用牵挂做结,把所有的牵挂都兜在里面,无论走多远,都能顺着网找回去,找到那个在紫藤花下等她的人,找到那盏永远为她亮着的灯。
她摸出腕上的银镯子,把红绸锦囊系在镯子里,让花籽贴着“安”字。银的凉、绸的暖、花的香混在一处,像把苏燕卿的念想戴在了手上。阳光透过锦囊,在水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苏燕卿的笑眼,一眨一眨的,温柔得能溺死人。阿禾忽然想,等她到了西湖,要先采片最大的荷叶,在叶梗上系上笛尾的红绳,红绳上再缠几朵刚摘的栀子花。再把这半袋花籽撒在湖边,让它们在苏堤的柳荫里扎根,在断桥的烟雨里开花。等来年花开时,南方的紫藤会想着北方的花,北方的花瓣会念着江南的雨,而她和苏燕卿,就像这水流里的两艘船,看似分开了,其实早被同一片水紧紧连在一起,被同一份念想系在一处,从来都没真正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