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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暗流之上(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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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妙青的手轻轻覆上自己那已经大得惊人的腹部,脸上是惯有的温婉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

“就说本宫近来夜梦不安,自觉身子沉重,恐有变数。”

“为求腹中龙裔平安,本宫欲遵循满洲旧例,择吉时吉地,在宫中行‘刨喜坑’之礼,以求顺遂。”

青珊大惊失色。

“主子,现在就……是不是太早了些?”

“早?”

孙妙青侧过头看她,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青珊瞬间噤声。

“双胎本就凶险,万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南边的风已经吹起来了,宫里这台戏,也该我来敲响第一声锣。”

她要的,不仅是平安生产。

更是一场完美的、能够最大化利用所有资源的盛大“交付仪式”。

消息一出,宫里顿时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

慧嫔娘娘要“刨喜坑”了!

这可是大清祖上传下的旧俗,宫里已经许久未曾这般郑重其事地操办。

一时间,无数双眼睛,都若有若无地投向了春熙殿。

钦天监很快择定了吉日吉时,地点选在春熙殿后殿一处向阳的空地。

而真正为孙妙青准备的“产房”,则定在了离春熙殿不远,一向僻静的漱芳斋。

内务府的赏赐流水般地送进漱芳斋,所有陈设全部换新。

经验最老道的“姥姥”和“妈妈里”也提前入驻,个个都是从上三旗里精挑细选出来的老手。

整个春熙殿乃至漱芳斋,都进入了一种外松内紧的极端戒备状态。

孙妙青甚至直接下令,在漱芳斋另开小厨房,她接下来的所有饮食,都由自己人亲手打理,不经任何外人之手。

吉时已到。

春熙殿后殿的空地上,一个半人多深的“喜坑”已经挖好。

钦天监的吴大人和几位资深的“妈妈里”侍立一旁,神情肃穆。

孙妙青由青珊和瑞珠搀扶着,缓缓走了出来。

她换上了一身宽松的旗装,脸色在烛火下显得有些苍白,精神却锐利得惊人。

“开始吧。”她淡淡吩咐。

一位“妈妈里”立刻上前,从锦盒里取出一套婴儿的襁褓衣物,小心翼翼地放入坑中。

随后,几位“妈妈里”围在坑前,开始用满语低声吟唱起古老的“吉歌”,歌声悠远。

就在这时,孙妙青忽然开口。

“等一下。”

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让所有吟唱戛然而止。

众人皆是一愣,齐刷刷地望向她。

孙妙青的目光越过众人,定格在那新挖的土坑上。

她忽然抬手,遥遥一指。

方向,正对着紫禁城最神圣的所在。

“把坑口,转向太庙。”

钦天监的吴大人在宫里混了几十年,最懂的就是明哲保身。

可今天,他感觉自己几十年的道行,全被慧嫔娘娘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给废了。

“转……转向太庙?”

吴大人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声音干涩得几乎挤不出。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头上的官帽。

这……这不合规矩!

“刨喜坑”的方位,乃是祖上传下的定例,对着哪个方向,有什么讲究,都写在典籍里,谁敢乱动分毫?

“娘……娘娘,这,这恐怕不妥……祖宗的规矩……”

孙妙青没有看他。

她的声音依旧平缓,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后脖颈子发凉。

“吴大人。”

“本宫腹中所怀,是皇上的骨肉,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

“让他们在降生之前,先遥拜列祖列宗,以示孝道,以求庇佑。”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这,难道不是最大的‘规矩’吗?”

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冠冕堂皇。

可这话里的意思,却像一把刀,剖开了所有温情脉脉的表象,露出了里面最骇人的野心!

这哪里是求庇佑?

这分明是在向整个紫禁城,向天下人宣告——我肚子里的,才是最正统、最受祖宗期待的龙裔!

吴大人腿肚子一软,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求助似的看向孙妙青身边的青珊和瑞珠,可那两个宫女眼观鼻、鼻观心,站得如同两尊石像,显然唯主子之命是从。

“还是说……”

孙妙青终于转过头,温婉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那双眼睛却黑沉沉的,望不见底。

“吴大人觉得,本宫腹中的孩子,不配遥拜太庙?”

这顶泰山压顶的帽子扣下来,吴大人“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头上的官帽都摔歪了。

“奴才不敢!奴才万万不敢!”

他再不敢有半句废话,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声嘶力竭地对手下人喊道:

“快!快!还愣着干什么!”

“照娘娘的意思办!转向!快转向太庙的方向!”

几个小太监手忙脚乱地重新调整了坑口的方向。

仪式在一种诡异的肃穆中继续。

当那套小小的襁褓衣物,被郑重地放入朝向太庙的“喜坑”中时,孙妙青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这一坑,挖的不是土。

挖的,是人心。

是储位。

是这紫禁城,未来的走向。

***

消息传到养心殿时,皇帝正在批阅奏折。

苏培盛踮着脚尖进来,声音压得比蚊子哼哼还轻,将春熙殿后殿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戏,一五一十地回禀了。

尤其慧嫔那句“难道不是最大的‘规矩’吗”,他更是连神态带语气,学了个七七八八。

皇帝执着朱笔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没动,也没说话。

过了足足半晌,那支笔才被轻轻搁下。

“呵……”

一声极轻的笑从喉咙里溢出,随即,皇帝向后靠在龙椅里,那笑声越来越大,震得胸腔都在共鸣。

“哈哈!有意思!这个孙妙青,真是有意思!”

苏培盛躬着身子,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在疯狂咂舌。

我的乖乖,慧嫔娘娘这胆子,是真能捅破天!在祖宗规矩上动刀子,这也就是皇上,换个先帝爷,怕是脑袋都落地八回了!

“让她腹中的孩子遥拜太庙……”皇帝自言自语,手指在龙案上轻轻敲击着,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竟是难得的兴味盎然,“这股子气魄,这股子劲儿,倒有几分咱们满洲女儿家的爽利!”

他想起了后宫那些女人,一个个说话绕着九曲十八弯,心思藏得比地宫还深,做什么都讲究个温婉含蓄,看着就累。

孙妙青此举,看似大胆出格,却恰好搔到了他身为天子的痒处。

这不是野心。

这是对祖宗的敬重,是对爱新觉罗血脉的骄傲!

苏培盛见龙心甚悦,这才敢顺着话头往下接:“皇上,慧嫔娘娘这也是为了腹中的小主子们祈福,一片赤诚的慈母之心呐……”

“慈母之心?”皇帝的笑意淡了些,他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神忽然飘远了。

有胆识,有气魄的女人……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年世兰。可她的气魄,最后长成了扎向他心头的利刺,让他厌烦,让他疲惫。

然后是甄嬛。她也有胆识,可她的聪慧,却变成了让他时刻需要提防的心机。她太像纯元了,可骨子里那份不肯低头的倔强,让他爱过,也让他倦过。

他要的,从来不是另一个敢于挑战他的人。

他怀念的,是那个如水般温柔,完美无瑕,永远顺从的菀菀。

忽然,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闯入他的脑海。

是前些日子,在碎玉轩,他无意中瞥见的甄嬛之母。

那一瞬间,皇帝几乎以为是纯元再生。

同样的容貌,却没有甄嬛眼中那些让他感到疲惫的倔强与疏离,只有岁月沉淀下的温婉与顺从。她安静地站在那里,便是一幅画,一首诗,一个被尘封的旧梦。

一个……完美的替代品。

皇帝的心,猛地一颤。

他发现了一个比甄嬛更完美的“纯元”。拥有纯元的容貌,却没有甄嬛的尖刺和心机,她代表着他记忆中那个最完美、最温婉、永远不会错的妻子。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藤蔓般从心底最深处滋生,瞬间缠绕住了他的理智。

以他九五之尊的身份,将一个臣妇纳入后宫,又算得了什么?

这不是伦理纲常的问题。

这是他对那份逝去爱情的,终极占有。

苏培盛大气也不敢出,他敏锐地感觉到,养心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皇上身上散发出的,不再是龙心大悦的暖意,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沉寂,让他从脚底板凉到了天灵盖。

良久,皇帝才仿佛回过神来。

他摆了摆手,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和漠然:“嗯,朕知道了。她怀着双胎辛苦,有心了。传旨,赏春熙殿一对玉如意,再赏上等血燕一匣,让她好生将养着。”

“嗻!”

苏培盛领命退下,走出殿门时,被外面的夜风一吹,才发觉后背已是一层黏腻的冷汗。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皇上的心思,早已不在春熙殿,不在慧嫔,甚至不在她腹中那对万众瞩目的龙嗣身上了。

慧嫔娘娘这一步险棋,看似赢了满堂彩,实则不过是投石入湖。

而真正被惊醒的,是湖底沉睡了多年的那头巨兽。

皇上的目光,已经投向了一个更危险、更禁忌的方向。

那,才是真正风暴的开始。

***

景仁宫内,与养心殿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味盎然截然相反,空气沉闷得像暴雨前的天。

皇后宜修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金剪,正对着一盆开得极盛的“绿牡丹”出神。那花瓣层层叠叠,绿中透着玉色,是内务府费尽心思才寻来的稀罕物,娇贵得很。

剪秋踮着脚尖从殿外进来,步子又轻又快,脸上带着几分邀功的兴奋。她将从养心殿打探来的消息一字不落地说给了皇后听,当学到皇帝那句带着笑意的“有几分咱们满洲女儿家的爽利”时,更是将那份兴味盎然的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

“咔嚓!”

一声清脆的断响。

那盆绿牡丹上,一朵开得最饱满、绿意最浓郁的花头,被皇后齐根剪断。花头骨碌碌滚落在光洁的金砖上,娇嫩的花瓣沾了尘,瞬间狼狈不堪。

剪秋和一旁的绘春吓得呼吸都停了,殿内安静得能听见烛火爆开的细微声响。

皇后脸上那副端庄温厚的面具并未破碎,只是笑容的弧度显得格外僵硬。她死死地盯着地上那朵残花,那模样,仿佛看到的不是花,而是孙妙青那张永远挂着温婉笑容的脸。

“好一个孙妙青!”几个字从她唇间吐出,又冷又硬,“好一个‘满洲女儿家’!”

她将金剪“哐当”一声重重拍在紫檀木几案上,震得旁边茶盏里的水都漾了出来。她的胸口没有剧烈起伏,但那挺得笔直的背脊,泄露了压抑到极致的怒火。

“刨坑朝太庙……她要做什么?她这是想告诉所有人,她肚子里的种,比本宫的三阿哥还要金贵!”

皇后霍然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明黄色的凤袍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压抑的风。“本宫真是小瞧了她!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一出手,就是这样要人命的招数!”

一个接一个,都想踩着她的三阿哥往上爬!

甄嬛那张脸已经让她夜夜难安,如今又冒出个更像的甄家妇,皇帝那点被勾起来的旧梦,几乎要将整个后宫都烧起来。偏偏孙妙青在这个时候跳出来,用最张扬的方式,将她腹中的孩子推到了风口浪尖,还搔到了皇帝的痒处!

皇后的呼吸渐渐急促,她猛地停下脚步,转向剪秋,那双向来含着温和笑意的凤眼,此刻阴鸷得吓人。

“慧嫔……不日就要搬去漱芳斋待产了,是不是?”

剪秋连忙躬身:“是,娘娘。内务府都打点妥当了,说那边围得跟铁桶似的。”

“哼,铁桶?”皇后唇边泛起一抹残酷的冷笑,“她自己的人看得再严,针扎不进,水泼不进。可这生孩子,总不能也让她自己宫里的人来吧?”

这话说得极慢,每个字都透着寒气。“你去一趟内务府,就说本宫体恤慧嫔怀双胎不易,怕底下人毛手毛脚,要亲自为她择一位经验最老道的接生姥姥。”

皇后顿了顿,抬眼看着剪秋,一字一句地吩咐:“去,把赵妈妈给本宫请来。”

剪秋心头猛地一跳。赵妈妈!宫里谁不知道,这位是皇后一手提拔的心腹,接生的手段确实好,可死在她手上的嫔妃和皇嗣也不在少数,每次事后查起来,都是一句“凶险万分,已然尽力”,半点错处都抓不到。

这哪里是送接生姥姥,分明是送了一把悬在孙妙青头顶的索命刀!

剪秋瞬间领会了主子的意图,脸上露出心领神会的狠毒:“奴婢明白!”

“先别急。”皇后抬手,声音忽然又平缓下来,那股滔天怒火仿佛在瞬间退潮,化作了更深、更冷的算计。

她缓缓踱步,弯腰,将那朵被她剪落在地的绿牡丹捡了起来。

“孙妙青再有算计,终究只是个嫔妃,她要争的是储位,是未来,那是远虑。”皇后用指腹慢慢摩挲着娇嫩的花瓣,动作看似轻柔,眼神却愈发冰冷,“可眼下,却有更迫在眉睫的近忧。”

剪秋屏息凝神,不敢搭话。

“一个足以将本宫所有经营都付之一炬的……疯狂念头。”皇后低声呢喃,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告诫剪秋,“皇帝看上了甄嬛的额娘。”

这个认知,比孙妙青刨坑朝太庙,还要让皇后感到彻骨的寒冷与恶心。

“你听着,”皇后抬起眼,目光如淬了毒的针,直直刺向剪秋,“本宫乏了,心里也堵得慌。这好端端的一个书香世家,女儿家生得美是福气,可若美得失了分寸,甚至……连带着长辈都让人说三道四的,那可就不是福气,是祸事了。”

她的话音很轻,却字字诛心。

剪秋打了个激灵,立刻就懂了这第二层意思。赵妈妈是对付孙妙青的“明刀”,而这番话,是要她去散播流言,毁掉甄家妇人名节的“暗箭”!

双管齐下,一箭双雕!

“奴婢……都明白了。”剪秋的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微微发颤。

“去吧。”

皇后终于觉得心头那股恶气顺了一些。她看着剪秋躬身退下,才将视线重新落回掌心的花上。

“孙妙青……”她低声轻笑,“你以为,祥瑞是那么好当的吗?这泼天的富贵,本宫就让你看看,你到底接不接得住。”

话音落下,她五指猛然收紧。

那朵本就残破的花,在她掌心被彻底碾碎,绿色的汁液混着破碎的花瓣,从她指缝间溢出,黏腻又狼狈。

就像她预想中,所有敌人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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