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明信片(七)(289)(1 / 2)
梅雨明信片(七)
李忆是在一场缠绵了整个春天的梅雨季末尾出生的。
产房窗外,雨丝细密如织,天地间一片蒙蒙的灰绿。当那声嘹亮的啼哭终于穿透雨幕响起时,疲惫到极点的我,仿佛看到厚重的云层被这新生的力量撕开了一道缝隙,一缕稀薄却真实无比的金色阳光,顽强地投射了进来。
护士抱着那个小小的、红彤彤的襁褓,轻轻放在我枕边。他那么小,皱巴巴的,胎发乌黑湿润,像被打湿的鸦羽,眼睛紧闭着,却已能看出眉眼的轮廓——依稀融合了我和他父亲的特征。我伸出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他温热柔嫩的脸颊,一种陌生而磅礴的暖流瞬间席卷了全身,冲垮了所有的疲惫与疼痛。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李琼喜拄着手杖,几乎是挪进来的。他的动作极其缓慢、小心,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三年时光和新生儿的降临,并未彻底抚平他眉宇间深刻的沟壑,也未完全治愈那场车祸和岁月留下的沉疴,但他眼中的灰败和空茫,已被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亮光所取代。他走到床边,目光牢牢锁在襁褓中的婴儿脸上,呼吸都屏住了。他伸出一根枯瘦的、布满老年斑的手指,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敬畏,极其轻微地、颤抖地触碰了一下婴儿蜷缩着的小小的拳头。
那温热、柔嫩、充满生命力的触感,如同微弱的电流,瞬间传遍了他全身。他猛地一颤,像是被烫到,又像是被巨大的幸福击中,浑浊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顺着他布满深刻皱纹的脸颊无声滑落。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贪婪地看着,看着那新生的、娇嫩无比的小生命,仿佛要将这画面刻进灵魂深处。
“忆……”他哽咽着,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就叫……李忆……好吗?” 他没有看我,目光依旧牢牢锁在婴儿沉睡的小脸上,仿佛在透过这新生的容颜,努力辨认着另一个早已消逝在时光里的年轻面庞。那眼神里,有刻骨的思念,有无尽的悲伤,更有一种沉甸甸的、近乎赎罪般的温柔与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