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水(一)(318)(2 / 2)
“……住儿子家啊……不冲水就说我……嫌弃死人了……我要回去……”
“咣当”一声,我手中汤勺失控跌落,滚烫的汤汁飞溅起来,灼烫在手背上,一阵钻心的热痛。我怔怔站在原地,只觉一股寒气却从脚底猛地蹿升,瞬间冻结了全身血液。我每日小心伺候,换来的竟是“嫌弃”二字?我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那切好的软水果,那顿顿熬煮的汤水,那抽屉里永远温热的点心,难道都如阳光下的薄雪般无声消融,竟留不下一丝痕迹?心仿佛被无形之手骤然捏紧,酸楚与委屈如藤蔓般疯狂缠绕上来,几乎令我窒息。厨房里香气氤氲依旧,可于我而言,这香气却仿佛成了嘲讽,成了明证——证明我所有付出不过是徒劳无功的泡影。
我默默关掉灶火,汤的沸腾声骤然消失,厨房陷入一片突兀的沉寂。我低头盯着手背那片迅速蔓延开的红痕,灼痛感顽固地提醒着方才那一刻的真实。
傍晚,李伟归家,自然嗅到了家里异常凝重的气息。我未及开口,他已然轻叹一声,将我拉至卧室,声音低沉:“姐打过电话来了。”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老人家的话,别太往心里去。”他转身去冰箱翻找,拿出裹着白霜的冰袋,轻轻敷在我烫红的手背上。冰块的冷冽暂时压住了皮肉的灼痛,却丝毫无法触及心底深处那块被言语冻伤的寒冰。
“他总说‘在儿子家’……”我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这一个月,做饭、洗衣、打扫……哪一件不是我在做?可在他心里,我终究只是个外人,只是个‘儿子家’的附庸!”窗外,城市华灯初上,璀璨的光流无声地蜿蜒流淌,映照着千家万户的窗棂。这万家灯火,每一盏之下,是否都藏着这般不足为外人道的、细碎又锋利的日常之痛?
李伟只是更紧地握住了我敷着冰袋的手。冰袋边缘悄然融化的水珠,沿着我的手背蜿蜒滑下,凉意渗进皮肤纹理里,留下湿冷的一道水痕,仿佛一道无形的泪痕。汤的余温早已散尽,只余下冰冷的灶台,以及心头那挥之不去的、被辜负的寒意。我凝视着那水痕,深知有些凉意,并非一块冰可以轻易驱散;而有些看不见的缝隙,一旦裂开,便如微小的伤口深藏皮肉之下,愈合之路远比表面所见更加曲折漫长——那里面渗出的,是亲人之间最难消融的隔夜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