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淬砺辞:烙在时光里的火印(1 / 2)
淬砺辞:烙在时光里的火印
深冬的风总裹着些砭骨的寒,我坐在老窑厂的断墙边翻一本油印的《烧窑记》,指尖刚触到“土经火淬方为瓷,人历难砺始成器”的粗黑字迹,就觉出些灼意——许是残窑里的余温未散,书页边缘沾着的窑灰已有些发潮,其中一页夹着的碎瓷片,釉色上还留着窑变的冰裂纹,像二十年前祖父亲手烧裂的那只梅瓶,明明早没了完整,却又在心里硬得不肯软。风从窑门的破洞钻进来,带着未燃尽的柴烟味,吹得书页轻轻颤,忽然想起祖父蹲在窑前添柴的模样——他的棉袄上沾着火星,手里的铁钩在窑口拨弄着柴火,却在我怕窑火烫缩脚时,只是把我的手按在窑壁的凉砖上,“火能淬瓷,难能砺人,躲是躲不过的”,话里的淬砺像窑膛里的烈焰,明明灭灭,不晃,却烫得让人心里发沉。
七岁那年的深冬,我被送到赣东的老窑厂,跟着祖父生活。祖父是窑厂最后一位老窑工,一辈子都在跟泥土和火焰打交道,他的手上满是老茧,指关节粗大得像窑里的陶土块,指甲缝里永远嵌着洗不掉的窑灰。每天天不亮,祖父就会去后山采陶土,我跟在他身后,踩着结了冰的山路,看他把冻得发硬的陶土一块块搬上车,额头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流,在下巴尖结成小冰粒。有次我帮他推车,不小心让车滑进了雪沟,陶土撒了一地。祖父没骂我,只是蹲下来,把冻得发红的手伸进雪地里,一块块捡陶土,“土是瓷的根,丢了土,就烧不出好瓷”。那天的太阳迟迟没出来,冷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祖父把捡好的陶土抱在怀里,像抱着宝贝——原来淬砺不是喊在嘴上的硬气,是藏在陶土里的韧,是落在雪地里的沉,像祖父的老茧手,像窑厂的老窑,不声张,不抱怨,却把日子里的刚,都烙在了时光里。
小学二年级,学校组织“非遗体验日”,祖父作为老窑工代表,带着陶土和窑具来给我们上课。他教我们揉泥,“揉泥要匀,要把气排尽,这样烧出来的瓷才不会裂”。我揉的泥总带着气泡,祖父就握着我的手,一起在石板上反复揉搓,“力气要稳,心要静,泥才会听话”。那天,祖父还教我们做小瓷碗,我做的碗歪歪扭扭,碗口还缺了个角,祖父却把它放进窑里烧,说“就算裂了,也是你亲手做的,有你的气性”。体验日结束时,祖父把烧好的小瓷碗递给我,碗身上还留着窑火的痕迹,像一道浅红色的疤。我捧着碗,忽然觉得,这只不完美的碗,比任何玩具都珍贵——原来淬砺是能亲手碰的实,是落在瓷碗上的疤,是不管做得多差,都愿意烧出来的韧,像祖父的石板,像歪扭的瓷碗,慢慢烙在成长的日子里。
初中时,我开始跟着祖父学拉坯。拉坯机放在窑厂的老作坊里,上面落满了灰尘,祖父每天都会把它擦得发亮。他教我把陶土放在拉坯机上,“脚要踩稳,手要扶匀,让泥跟着转盘转,别让泥带着你转”。我踩动拉坯机,陶土在手里像不听话的面团,要么塌成一滩,要么歪成斜塔。我急得把拉坯刀扔在地上,说“我根本学不会,再也不学了”。祖父捡起刀,重新放上陶土,“你看,泥塌了能再揉,碗歪了能再修,人遇到难就退,怎么能成器?”他握着我的手,在转动的陶土上慢慢扶出碗形,“难就像窑火,你怕它,它就烧你;你顺着它,它就帮你”。后来,我终于拉出了一只像样的小碗,虽然碗壁厚薄不均,却再也没塌过——原来淬砺是藏在拉坯机里的稳,是落在陶土上的扶,是不管多急,都要沉住气的韧,像祖父的拉坯刀,像转动的转盘,把日子里的静,都烙进了时光里。
高中时,我考上了县城的重点中学,第一次离开窑厂。有次期中考试,我考得一塌糊涂,坐在教室里哭,想起祖父说的“难能砺人”,忽然觉得自己像块没淬过火的陶土,软得经不住烧。周末回家,我把成绩单递给祖父,他没骂我,只是把我带到窑前,指着刚出窑的瓷瓶,“你看这瓶上的冰裂纹,是窑火淬出来的,没经过高温,哪来这么好看的纹?你考差了,就像瓷瓶进了窑,是在淬你的心”。那天,祖父教我给瓷瓶上釉,釉料在瓶身上流淌,像把难都裹进了色里。我看着上釉后的瓷瓶,忽然懂了,淬砺不是故意找苦吃,是在难里找光,在疼里长劲——原来淬砺是藏在釉料里的亮,是落在瓷瓶上的纹,是不管多差,都能在难里找希望的韧,像祖父的瓷瓶,像窑里的火,把日子里的盼,都烙进了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