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4 江河之水颠倒(2 / 2)
“在新环境的领导下,艺人地位真的提高了,要坚信以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傅安洲说着满怀希冀和憧憬,目光里却是同他一般的迷茫和绝望。
因为跟关含璋一样,他对改革传统戏曲的做法,和管理剧团的方式,也有了疑问和不满。
只为了保全自己的家庭,他不能公开叫板。最大的底线,就是不像某些伶人那么积极地参加各项组织活动。
“以后你要牢记这些,人心里有什么,就会不小心流露出来。”
“万一哪次控制不好情绪,嘴皮子再秃噜了,恐怕就不是写检讨那么容易过关的事了。”
关含璋抬了抬眸,向后倚去,将身体深深镶嵌进椅子里。
他知道的,道理他都明白,可做起来就那么难。大概这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的脾气秉性,不会因为世事变迁而改变。
“如今这个日子就是我们生命史上的一座里程碑,从今以后,旧时老板在戏班子卖艺生涯就彻底结束了。”傅安洲的声音不大,还是将两个人都骇了一跳。
“我见老同事老朋友包括各色演员,架子都放下来了。”
“我们经历了多少运动,老人也好,老演员也好,没有不向组织靠拢的,不靠拢不行的。”
关含璋不愿意接受,却也不得不抛弃挑班头牌名角儿的高额厚份儿。
沉重的话题总伴随着敏感,傅安洲同他说了一会儿,便开始拉了拉家常:
“你最近瞧见我儿子没?不知他在秦瑾环同志那还好么。”
孩子他娘不理自己,孩子也算白生了,见他如见陌生人。
傅安洲不知自己哪里把他得罪了,秋秋也不是在儿子说父亲坏话的人。
相反,乔恨秋每次帮他说话,便多了一分傅应弦对父亲的憎恶。
“别说那文绉绉的词,不适合我这不文明的人。”眼下没有外人,关含璋实在不想继续戴着面具了。
“哪儿在秦老板那,秦老板天天不务正业,去前门大街上巡逻。侄儿还在富连成,只如今科班不像科班,在戏校学了五年,才会几十出戏。”
“等孩子毕业,莫不如你受累,重教一遍。只是蹉跎这些年华,一去不复返了。”
这种现象傅安洲不是没听说过,只叹从前爷爷在世时那种辉煌,只身一人从湖北到京城站稳脚跟,为了跟地头蛇叫板,连唱三年新戏不翻头。京戏那样空前绝后的盛世,再不会有了。
“现在所谓的京剧表演艺术家,国家一级演员,连几十出戏的本事也没有了,一般也只会十几出戏,有的只会几出戏。”关含璋越来越说不下去。
傅安洲也轻叹一声,苦笑道:“就算我教,少爷也不给我这个机会。”
傅应弦现在见了他,就如见了瘟神,宁愿京戏艺术不传承,也拒绝给老爹一个眼色。
关含璋也笑了,能让傅老板上赶着去传道授业解惑的,四九城里也找不出第二个。
只随口道:“新嫂子怎么这么多年肚子也不见有个动静,你得再加把劲才行啊。”
也许人到中年,又有了新的孩子,就不会对独子执念太深了吧。
傅安洲语气平和,仿若在说一遍与吃饭、饮水相同的事,淡淡道:
“不会再有别的孩子,我做过了绝育手术。”